“他不会。”伯邑考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笃定，“方才送来的军报里，姜丞相在朝歌城外开了百亩试验田，教百姓种‘耐寒麦’，还说‘仙神若要食人间香火，先学人间种麦’。”他拿起军报，指尖点过那句批注，“你看，他比谁都清楚，人族的底气不在仙神庇佑，在能长出麦子的土地里。”
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姬满掀帘而入，手里举着封金光闪闪的信笺，信笺边缘缠着银丝，一看便知是昆仑来的。“公子，昆仑派仙鹤送来了信，指名要给姜丞相，却被他转呈给您了。”
伯邑考接过信笺，指尖刚触到纸面，就感到一股凛冽的仙气扑面而来，像是在试探他的修为。他不动声色地将体内灵气凝成麦芒状，轻轻一挑，那股仙气便如遇克星般退散了。
“写的啥？”张飞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笔迹清冷如冰：“子牙违逆师命，擅改封神榜，若三日内不归昆仑领罚，便废其道果，永坠轮回。”落款是元始天尊的法印，朱红如血。
伯邑考将信笺往沙盘上一放，随手抓过一把麦种撒在上面，麦粒瞬间覆盖了冰冷的字迹。“告诉姜子牙，试验田的麦种不够了，让他从朝歌多调些来，就说界牌关的沙地要试种‘踏雪麦’。”
姬满愣了愣：“公子，这信……”
“烧了，拌进麦肥里。”伯邑考望着帐外，那里的士兵正扛着锄头往新田走去，吆喝声里带着笑，“昆仑的仙墨，说不定比羊粪还肥。”
张飞看着他笃定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自家公子从不是要和神仙斗，是要在神仙的眼皮底下，让人族的麦种扎得更深、长得更壮。等麦子长满了三界的土地，纵使仙神震怒，难道还能一把火烧了所有麦田？烧了麦田，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维系那高高在上的仙格？
“俺这就去传话！”张飞扛起蛇矛就往外走，走到帐门口又停下，回头咧嘴一笑，“公子，等麦熟了，俺们用新麦酿坛酒，就叫‘紫霄醉’，给那位也敬一杯！”
伯邑考笑了，抓起一粒麦种弹向他的背影。“去吧，让王老兵多烧些麦秸，今年的麦肥，要够三万亩地用。”
帐内只剩下他一人时，伯邑考俯身拨弄沙盘里的麦种。阳光移过沙盘，将他的影子投在沙粒上，与麦种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一株扎根在土里的麦子，沉默，却带着不容撼动的韧性。
他知道，伪装总有被拆穿的一天。但那又如何？当人族能自己种出足以喂饱天下的麦子，当每一寸土地都长满属于人间的庄稼，三界的规则，总会朝着更暖的方向变——就像寒冬再冷，也挡不住春麦破土。
帐外的风送来新麦的清香，混着泥土的腥气，那是人间最踏实的味道。伯邑考闭上眼睛，仿佛已看见千万亩麦田在风中起伏，麦浪滔天，直抵云霄，将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宫，都衬成了麦田边的稻草人。
伯邑考刚将最后一把麦种撒进沙盘，帐帘被风掀起一角，卷进些带着湿气的泥土味。他抬头见王老兵扛着半袋新收的麦种进来，麻袋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老人黝黑的脸上沟壑里淌着汗，却笑得露出豁牙：“公子，这是今早从试验田摘的‘踏雪麦’，您瞅瞅这颗粒，比去年的饱满三成！”
他接过麻袋，倒出一把麦粒在掌心。麦粒外皮带着层薄薄的白霜，像落了层细雪，指尖碾开一粒，内里的胚乳泛着瓷白的光，隐约能闻到清甜的气息。“王伯种得好。”他笑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上次说的那批耐寒麦，在界牌关的沙地里扎根了？”
“扎了扎了！”王老兵往炕沿上一坐，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打开是片晒干的麦叶，“您看这叶脉，比寻常麦子粗一倍，昨夜下了场冻雨，今早去看，苗尖照样挺着，一点没蔫！”
正说着，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比张飞的坐骑更轻快些。伯邑考走到门口，见是姜子牙的贴身侍从，手里捧着个青布匣子。“伯邑考公子，家师让小的送这个来。”侍从将匣子呈上，匣子里铺着软绸，放着半块烧焦的木牌，上面“封神”二字被烟火熏得发黑，却仍能辨认。
“家师说，昆仑来的仙鹤在帐顶盘旋了三日，他把这木牌烧了一半，仙鹤就衔着信飞走了。”侍从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家师还说，试验田的麦种够播千亩了，问公子要不要在孟津也开片新田，那里的百姓说，只要能种出麦子，情愿把最好的地让出来。”
伯邑考摩挲着那块焦黑的木牌，边缘的炭屑沾在指尖，像极了当年在朝歌为质时，灶膛里结的锅巴。他忽然笑了，对侍从道：“替我谢姜丞相，就说孟津的地，我亲自去看。再让他准备些麦种，就用王伯刚才说的‘踏雪麦’，越多越好。”
侍从走后，王老兵摸着后脑勺问：“公子，真要去孟津？听说那边的地碱得很，前几年种啥死啥……”
“碱地好啊。”伯邑考将木牌放进匣子里，往里面撒了把“踏雪麦”的种子，“越难种的地，种出来的麦子越金贵。你想，要是连碱地都能长出麦子，还有谁会信‘神仙赏饭’的鬼话？”
他转身往帐外走，阳光正好斜照在练兵场上，张飞正带着士兵们用矛尖在地上划沟，说是要学种麦子的“垄作”。远处的试验田里，几个老农正弯腰间苗，绿苗间点缀着他们的白头巾，像落在麦浪里的白鸥。
“走，王伯。”伯邑考抓起挂在墙上的草帽，“去孟津的路远，得带上够吃的麦饼。对了，把那袋‘踏雪麦’也装上，说不定路上就能碰见想种麦子的人。”
王老兵应着，扛起麻袋跟在后面。帐帘落下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沙盘里的麦种滚了滚，有一粒落在烧焦的木牌旁，像是要在那片焦黑上，扎下新的根。
远处的天际，昆仑方向飘来朵乌云，却在靠近试验田时，被上升的热气顶得散了，化作几滴雨，刚好落在新抽的麦叶上，折射出七彩虹光。伯邑考抬头望了眼，嘴角扬起的弧度，比彩虹更暖些。
这天下的规矩，从来不是写在木牌上的，是长在土里的。你给土地一分力，它就给你一分实在的粮，比任何仙佛的许诺都靠谱。等麦子长满了每寸能扎根的土地，三界的神仙们就该明白，人族的香火，从来不是求来的，是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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