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蹲着个干瘦精干的老头，穿着比老太太还破旧的褂子，裤腿卷到膝盖，露出两条精瘦黝黑、布满青筋的小腿。
他像个望夫石似的，眼巴巴地盯着每一个从官道方向过来的马车、牛车。
当看到钱老太太从那辆破板车上利索地跳下来时，那老头眼睛“噌”地亮了！像两颗被点燃的小煤球！
他“哎哟”一声，从地上弹起来，颠颠地就迈着小碎步冲了过来，速度快得完全不像个老头。
“老婆子！老婆子！” 沈老头沈满仓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一把抓住钱老太太的胳膊，“咋样？咋样？接......接回来了吗？”
他浑浊的老眼急切地在老太太身后搜寻。
钱老太太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急啥！接回来了！还能丢了不成？”
她一侧身，把站在后面、面无表情打量这个“新爷爷”的沈泠壹让了出来，“喏！这就是咱家囡囡！泠壹！”
沈老头沈满仓的目光瞬间定格在沈泠壹脸上。
“哎哟喂！” 沈老头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瞬间笑开了花，那一道道深刻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眼睛亮得惊人，绕着沈泠壹就转了小半圈，嘴里啧啧有声，“像！真像！跟老三媳妇年轻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好看！真好看！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瞧瞧这脸盘，这眉眼......”
他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沈泠壹：“……”
被一个陌生老头这么近距离、这么直白地夸“好看”，饶是末世大佬也有点绷不住面瘫脸。
她微微蹙了下眉，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小半步。
沈老头却完全没察觉孙女的“嫌弃”，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止住话头，手忙脚乱地在自己那件同样打着补丁、油腻腻的怀里摸索起来。
摸了半天，掏出一个用干净树叶仔仔细细包裹着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树叶，献宝似的递到沈泠壹面前。
里面是一个苹果。
很小，只有沈泠壹半个拳头大，表皮红彤彤的，但形状不太规则，有些地方还带着被鸟啄过的小坑和一点轻微的擦伤淤青。
一看就是山上野生的，品相实在算不上好。
“囡囡！拿着！” 沈老头笑得见牙不见眼，把苹果不由分说地塞进沈泠壹手里，“爷爷特意上山寻的！找了好几天呢！就这颗最红！你尝尝，可甜了！”
苹果入手微凉，带着沈老头怀里的体温，还有一丝山野间特有的、淡淡的果香。
沈泠壹看着手里这颗小小的、伤痕累累的野苹果。
末世前，她见过比这大十倍、光滑得像打了蜡的极品苹果。
在末世，她吃过变异植物结出的、能量充沛但味道诡异的果子。
唯独没见过这种......带着泥土气息和笨拙心意的。
“谢谢。” 她依旧言简意赅，声音没什么起伏。
但这次，她没再像对鸡蛋那样只是碰碰，而是直接拿起苹果，在沈老头和钱老太太惊喜的目光中，送到嘴边，“咔嚓”咬了一口。
果肉脆生生的，汁水不算多，带着点野果特有的微酸，但那股清甜的味道确实很纯粹。
嗯，比营养液味道好。她默默地想。
“甜吧？嘿嘿！” 沈老头搓着手，笑得像个得了满分的孩子。
“行了行了！别傻乐了！” 钱老太太打断他，指了指旁边，“牛车呢？赶紧的！再磨蹭天都黑了！走夜路喂狼啊？”
沈泠壹顺着老太太指的方向看去。
城门外不远处的大树下，拴着一头......牛。
该怎么形容呢？
沈泠壹觉得，刚才拉他们来的那匹瘦马，在这头牛面前，简直算得上膘肥体壮！
这牛，瘦得皮包骨头，嶙峋的骨架清晰可见，肋骨一根根凸起，仿佛随时能刺破那层薄薄的、灰黄色的皮毛。
牛毛稀疏打绺，沾满了泥土草屑。牛角倒是挺长，但显得格外突兀。
此刻，这牛正有气无力地甩着尾巴，驱赶着几只围着它打转的苍蝇，眼皮耷拉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它旁边，是一辆同样饱经风霜的木板车。车板子黑乎乎的，边缘磨损得厉害，两个轮子一大一小，轮轴处还缠着些草绳加固，看起来随时会散架。
沈泠壹看看那头瘦骨嶙峋、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的老牛，再看看旁边虽然干瘦但精神矍铄的沈老头，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和爹奶四个人身上。
沈泠壹：“……”
她严重怀疑，这牛拉得动他们四个不？
会不会走到半路直接累趴下，然后他们得轮流背着这头牛回家？
钱老太太似乎看穿了孙女眼神里的质疑（沈泠壹：我明明没表情！），用力一拍她的小胳膊，豪气干云地说：“丫头！别瞅了！别看咱家大壮（牛的名字？）瘦！那是因为这两年天旱，人都勒紧裤腰带，哪有余粮喂牛？瘦是瘦了点，可这是实打实干农活的老把式！筋骨好着呢！有的是力气！放心！”
沈泠壹默默地看着那头叫“大壮”的牛——它正试图用后蹄挠耳朵，结果因为太瘦动作不协调，差点把自己绊个趔趄。
她搞不明白她这身体的亲爹貌似好像也叫大壮来着，这牛和人一个名，这么不讲究的吗？
沈老头嘿嘿一笑，手脚麻利地解开拴牛的绳子，拍了拍牛脖子（扬起一小片灰尘）：“老伙计，辛苦一趟！接咱孙女回家喽！”
那语气，仿佛在哄一个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兵。
四个人，外加一个破包裹（老太太他们带的），爬上了那辆看起来比尚书府的门槛还要脆弱的牛车。
沈老头坐在前面车辕上，甩了个响鞭（声音蔫蔫的，毫无气势）：“驾！”
老牛“大壮”慢悠悠地、极其不情愿地迈开了蹄子。
牛车发出比来时那辆破板车还要凄惨十倍的“吱嘎——咿呀——”声，晃晃悠悠、一步三摇地，朝着夕阳余晖笼罩下的、通往小山村的土路，龟速前进。
沈泠壹抱着膝盖坐在牛车中间，手里还捏着那个啃了一小口的野苹果。
夕阳的金光洒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前路未知，破车瘦牛。
但手里这颗小小的、酸酸甜甜的野苹果，似乎......也没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