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默哥？”胖子凑过来好奇地问。
“一个……故人。”林默收起手机，没有多说。
他想不明白张教授的意图，索性不再去想。
无论对方是敌是友，明天的战场，终究要靠自己。
……
第二天，Z国国际会议中心。
当林默带着苏轻语、陈阳和猴子走进三楼的研讨会厅时，瞬间感受到了那种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巨大的圆形会议厅，铺着厚重的红地毯，头顶是璀璨的水晶吊灯，一切都显得庄重而肃穆。
环形的会议桌旁，早已坐满了人。
一边，是几位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的中年领导，胸前都别着国徽徽章，他们是来自教育部、文化部的“观察员”。
另一边，则是所谓的“专家学者”，有上次在电视里口若悬河的“青少年心理专家”，有白发苍苍的“社会学教授”，还有几位一看就是传统媒体出身的“资深评论员”。
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杯热茶，正低声交谈着，看向林默一行人的眼神，充满了审视、怜悯，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们就像一群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围观几只不小心闯入陷阱的幼兽。
而坐在专家席位最中心，姿态最放松，笑容最和煦的，赫然便是天穹娱乐的cEo，马天宇。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显得儒雅随和，充满了成功企业家的风度。
他不再是那个在病房里吐血的失败者，而是摇身一变，成了忧国忧民的“行业良心”。
看到林默走进来，他甚至还主动站起身，微笑着伸出了手。
“林总，久仰大名。我是天穹娱乐的马天宇。你们幻境工坊，真是后生可畏啊。”
猴子和胖子看着他那张伪善的脸，差点当场吐出来。
林默却面色平静地伸出手，和他轻轻一握。
“马总，客气了。”
两人对视的瞬间，空气中仿佛有电火花闪过。
马天宇的笑容里，是猫捉老鼠的戏谑。
林默的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们四人，是整个会场里唯一的“年轻人”，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在一众西装革履的“大人物”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就像是被押上被告席的犯人。
会议很快开始。
主持人是一位来自官方媒体的资深主播，他的开场白，直接为整场研讨会定了性。
“……近年来，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电子游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渗透到我们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对青少年的影响，日益深远。”
“一方面，我们看到了游戏产业作为新兴文化产业的巨大潜力。但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警惕，其中存在的暴力、成瘾、价值观扭曲等问题……”
“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各位领导、专家和从业者，就是希望能够集思广益，直面问题，为行业的健康发展，为下一代的茁壮成长，共同探寻一条正确的道路。”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听得猴子直翻白眼。
“翻译一下：今天我们就要找个靶子打，给游戏行业立个规矩。”
接下来，便是“专家”们的轮番炮轰时间。
那个“青少年心理专家”率先发难，将他那套“电子芬太尼”的理论又复述了一遍，并辅以几个不知真假的“网瘾少年”案例，听得几位领导连连点头。
一位社会学老教授则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痛陈“受苦文化”是对Z国传统文化中“积极进取、乐观向上”精神的背叛和消解。
“我们的文化，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不是让年轻人在虚拟世界里，靠着一次次的死亡来寻求廉价的刺激！”
老教授说得声泪俱下，仿佛【黑魂】的出现，刨了他家祖坟。
幻境工坊的席位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苏轻语的双手，在桌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胖子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鼻孔里喷着粗气，要不是陈阳在旁边死死按着他，他恐怕已经掀桌子骂娘了。
他们精心准备的那些关于艺术、关于设计的ppt，在这样一边倒的道德审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终于，轮到了马天宇。
他整理了一下领带，对着话筒，露出了一个沉痛而又充满责任感的表情。
“各位领导，各位专家，同仁们。”
“作为一名在游戏行业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的老兵，今天坐在这里，我的心情，非常沉重。”
他一开口，就占据了道德和资历的双重制高点。
“我承认，我们这一代游戏人，在资本的裹挟下，走过一些弯路，做过一些只追求流量和收入，而忽视了社会责任的游戏。对此，我代表天穹，也代表行业的过去，向社会，向每一位家长，表示深刻的检讨和歉意。”
说着，他竟然站起身，对着领导席和媒体席，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家伙，以退为进，先把自己洗白成浪子回头。”猴子在旁边低声吐槽。
果然，马天宇直起身子后，话锋一转。
“但是！我们认识到了错误，我们在努力改正！我们天穹娱乐现在所有的项目，都严格遵守国家规定，内置了最严格的防沉迷系统，我们的游戏内容，也都在弘扬真、善、美，传递正能量！”
“可是，就在我们努力想把这个行业引上正轨的时候，却出现了一些……令人担忧的‘新趋势’。”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了林默。
“有些年轻人，很有才华，我承认。他们做出的游戏，画面很精美，玩法很有创意，甚至在海外，都取得了一些成绩。”
“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意味。
“他们的作品里，充斥着什么？是黑暗，是绝望，是血腥，是死亡！”
“他们向玩家传递的是什么？是‘受苦是光荣的’，是‘失败是值得炫耀的’！这是一种何等扭曲和病态的价值观！”
“他们管这叫‘艺术’？管这叫‘创新’？”
“不！这不是艺术！这是包裹着精美糖衣的毒药！这不是创新，这是在精神的悬崖边上，疯狂地试探和蹦迪！”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化身为了守护Z国未来的圣骑士。
“领导们，专家们！我们不能再沉默了！今天我们可以容忍‘受苦文化’，明天他们就会搞出‘自残文化’！后天呢？他们是不是就要在游戏里教孩子们如何毁灭世界了？”
“我建议，立即成立专项审查小组，对【黑魂】这类存在严重价值观导向问题的游戏，进行最严格的审查！必要的时候，应该要求其下架整改！甚至，永久封禁！”
“我们绝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绝不能让个别人的‘艺术追求’，绑架整个行业的未来，绑架我们国家的未来！”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马天宇的眼中，闪烁着复仇的快意。
他仿佛已经看到，林默和他的幻境工坊，在自己亲手编织的这张名为“社会责任”的大网中，被彻底绞杀，万劫不复。
会场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主要来自专家席。
领导们则面色凝重，显然，马天宇的话，说到了他们心坎里。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看向一直沉默的林默，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但语气却像是在给犯人最后陈述的机会。
“感谢马总精彩而深刻的发言。那么，作为【黑魂】的制作人，林默先生，对于刚才各位专家和马总提出的这些问题，你有什么……想要回应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摄像机的镜头，瞬间全部聚焦在了林默那张年轻的脸上。
他们等待着他的辩解，他的慌乱，他的苍白无力。
然而，就在林默准备开口的前一秒。
一个沉稳、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的声音，突然从专家席的角落里响了起来，打断了这预设好的一切。
“在林默同学回应之前，请允许我，一个教了半辈子游戏设计的老头子，先说几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Jc大学的张教授，那个从会议开始就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学术权威，缓缓地，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马天宇更是心中一喜，他知道张教授是学术界的保守派，当初就极不看好林默的【黑魂】，现在他站出来，无疑是要给林默的棺材板，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然而，张教授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整个会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没有看向主持人，也没有看向马天宇。
而是将目光，穿过整个会场，牢牢地锁定在林默的身上。
然后，他对着林默，深深地，鞠了一躬。
“首先，我想在这里，向林默同学，以及他带领的幻境工坊团队，做一个公开的，迟到许久的道歉。”
全场哗然！
马天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张教授直起身，拿起话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响彻了整个会-议厅的每一个角落。
“因为我，就是那个曾经因为自己的无知、傲慢和偏见，差点扼杀掉这部伟大作品的，愚蠢的‘专家’之一！”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问在座的各位。”
张教授环视全场，目光如电。
“马总，各位专家，你们高谈阔论，义愤填膺。”
“但我想问一句……”
“你们，真的玩过【黑魂】这款游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