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导,这‘鸿门宴’是全剧的戏眼,三位老师都是神仙,这调度……真的没问题吗?”
片场里,冯远征凑到苏牧身边,压低了声音,脸上的担忧藏都藏不住。
开机仪式的豪言壮语还言犹在耳,但真正到了拍摄现场,冯远征的心又悬了起来。
第一场戏,苏牧没有选简单的过场,而是直接上了硬菜中的硬菜——鸿门宴!
张麻子,黄四郎,汤师爷,三方势力的核心人物第一次正面交锋。台词、机位、节奏、演员的微表情……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整场戏都会垮掉。
更要命的是,对戏的三个人,是陈道、姜闻、葛尤!
这三位,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能镇住场子的影帝。现在把三尊大神放在一个镜头里,那气场叠加起来,简直能把摄影机都给烧了。
别说苏牧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算是他冯远征这种在片场混了一辈子的老油条,面对这种场面都得手心冒汗,腿肚子发软。
一个调度不好,让三位影帝演得不舒服,那后果不堪设想。
“冯导,你觉得问题在哪?”苏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问题……问题太多了!”冯远征急得搓手,“这场景不大,三个人,十几页的台词,大部分时间都是坐着。这太考验导演的功力了!镜头怎么切?节奏怎么控?怎么在静态的画面里,拍出暗流涌动、杀机四伏的感觉?还有三位老师,他们表演风格各不相同,陈老师内敛,姜老师霸道,葛老师圆滑,怎么把他们捏合到一起,而不是各演各的?”
冯远征说的,是所有导演在面对这场戏时都会头疼的问题。
然而,苏牧听完,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都对。但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这场戏,不是三个人在演戏。”苏牧的眼睛亮得惊人,“是三个角色在活。张麻子、黄四郎、汤师爷,他们就活在这个房间里。我们不是在拍,我们是在记录。”
冯远征愣住了。他看着苏牧,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年轻人的差距,可能不仅仅是才华,更是对电影理解的维度。
“所有部门准备!”苏牧拿起对讲机,“灯光,音响,摄影,最后检查一遍!”
“三位老师,可以了吗?”他看向场中。
陈道(饰张麻子)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仿佛已经睡着。
姜闻(饰黄四郎)正慢条斯理地擦着一把象牙筷子,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但眼神里却是一片冰冷。
葛尤(饰汤师爷)则坐立不安,一会看看张麻子,一会看看黄四郎,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三个人,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
“Action!”
随着苏牧一声令下,片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机器运转的微弱声音。
“师爷,敬麻子一杯!”姜闻饰演的黄四郎率先开口,声音洪亮,热情洋溢。
葛尤饰演的汤师爷一个激灵,连忙端起酒杯,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麻子哥,我……我敬你!”
镜头给到陈道饰演的张麻子。他缓缓睁开眼,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看汤师爷,也没有看黄四郎,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戒了。”
三个字,三个不同的反应。
黄四郎的笑容更盛了,但眼里的寒意也更浓了。
汤师爷的手一抖,酒差点洒出来。
“好!有性格!”黄四郎抚掌大笑,“那今天,就以茶代酒!”
……
监视器后面,冯远征已经看呆了。
他原以为会是一场火花四溅的飙戏,但没想到,三位影帝的表演如此的……收敛。
没有夸张的动作,没有激昂的声调,一切都藏在最细微的眼神和语气里。
姜闻的“霸”,不是青筋暴露的吼,而是谈笑风生间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陈道的“悍”,不是拍案而起的怒,而是不动如山下暗藏的杀机。
葛尤的“滑”,不是挤眉弄眼的油,而是左右逢源时骨子里的恐惧和算计。
三股力量,就像三条看不见的绳索,在小小的饭桌上空绞杀、试探、拉扯,张力十足!
冯远征这才明白苏牧那句“他们是在活”是什么意思。这哪里是表演,这分明就是真实的鸿门宴!
然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苏牧的调度。
苏牧几乎没有喊过“卡”。
他就像一个经验最老道的猎人,冷静地观察着场中的一切。他没有去干涉三位影帝的自由发挥,而是用镜头去捕捉,去引导。
什么时候给黄四郎一个特写,放大他笑容里的虚伪。
什么时候用一个过肩镜头,展现张麻子感受到的压力。
什么时候用一个全景,把汤师爷夹在中间的窘迫和饭桌上的诡异气氛烘托到极致。
每一个镜头切换,都精准地踩在了观众情绪的鼓点上。
冯远征看着监视器里苏牧那张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心中只剩下两个字:鬼才!
这小子对镜头的理解,对节奏的把控,已经完全超越了他这个年龄,甚至超越了这个时代!
“卡!”
就在气氛最紧张的时候,苏牧突然喊了停。
所有人都愣住了。冯远征心里咯噔一下,演得这么好,为什么要卡?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三位影帝也从角色中抽离出来,齐齐看向苏牧。
只见苏牧从监视器后走出来,径直走到姜闻面前。
“姜老师,”苏牧的语气很平静,也很尊重,“您刚才那句‘你带着老婆,出了城,吃着火锅还唱着歌,突然就被麻匪劫了’,说得太实了。”
姜闻眉头一挑:“实了?什么意思?”
“您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黄四郎在这里,不是在陈述,他是在编,是在栽赃。”苏牧看着姜闻的眼睛,“他要让汤师爷相信,也要让张麻子相信。所以,您这里的情绪,不应该是笃定,而应该是一种……即兴发挥的洋洋得意。就好像,这个精彩的故事是您刚刚才想出来的,您对自己编故事的才能,非常满意。”
片场一片死寂。
一个二十岁的导演,在指导一个国宝级的影帝如何演戏。
而且,是在对方已经演得近乎完美的情况下,提出了一个更精妙,更深入的细节。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都怕姜闻会发火。毕竟,这位爷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火爆。
姜闻盯着苏牧,足足看了十秒。
他没有发火,反而,他笑了。
“哈哈哈哈!”他拍着大腿,放声大笑,“有意思!太他妈有意思了!即兴发挥的洋洋得意……对!就该是这个感觉!我刚才演的时候就觉得差点意思,但说不上来是哪儿,被你小子一点,通了!”
他站起来,重重地拍了拍苏牧的肩膀:“小子,你行!比我想象的还行!”
这一下,全场彻底服了。
如果说之前,大家对苏牧是敬畏,那么现在,就是彻彻底底的拜服。
葛尤在一旁擦了擦汗,心有余悸地对陈道说:“老陈,这小子,是个妖孽。跟他拍戏,一个不留神,魂都得被他勾走。”
陈道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苏牧,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兴奋”的火焰。
他知道,他等了一辈子的那个角色,和那个能成就这个角色的导演,终于,都来了。
苏牧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只是回到监视器后,平静地拿起对讲机。
“各部门注意,刚才那条非常好。我们保一条。”
“现在,我们再来一遍。”
他看着监视器里重新进入状态的三位大神,嘴角微微上扬。
“这一次,我要你们给我一个,能被写进教科书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