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集回来的第二天，灵植园就弥漫着“扫尘”的气息。蒙烈踩着梯子擦房梁，竹扫帚扫过蛛网，灰尘“簌簌”往下落，惊得念秋抱着柱子躲，却被蒙烈笑着喊：“过来搭把手，把地上的灰扫了，不然等会儿呛得你打喷嚏。”
念秋攥着把比他还高的小扫帚，踮着脚往墙角扫，扫帚杆晃得像风中的芦苇。丫丫正在擦窗户，湿布在玻璃上划出扇形的水痕，冰花渐渐融化，露出外面素白的雪世界。“轻点扫，”她回头看了眼，“别把你爹昨天买的福字扫进灰堆里。”
福字被蒙烈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红彤彤的一片，还有张巴掌大的小福字，是念秋特意留着贴兔子窝的。他扫到桌角时，突然想起什么，扔下扫帚就去翻竹篮——里面装着从年集买的糖果，他抓了把水果糖往兜里塞，又抓了把往丫丫手里放：“娘，甜的！扫尘要吃甜的，王大娘说的。”
丫丫捏了颗橘子糖放进嘴里，甜香漫开来，笑着揉他的头发：“这是你王大娘哄你呢，不过吃点甜的，干活也有劲。”她把玻璃擦得透亮，能清晰地看见院外的老槐树，枝桠上的雪被太阳晒得往下掉，像撒了把碎银。
蒙烈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额角沾着点白，像落了星子。“房梁扫干净了，”他拿起块抹布擦八仙桌，“等会儿把年画贴上，去年那幅‘年年有余’该换了，我买了张‘五谷丰登’，看着喜庆。”
念秋举着小福字跑到兔子窝前，那是个用竹篾编的小窝，蒙烈特意做得矮矮的，方便他照看。他踮着脚把福字往竹壁上贴，糨糊抹得太多，顺着竹篾往下流，滴在他手背上，黏糊糊的。“歪了歪了，”丫丫走过来帮他扶正，“福字要贴正，这样福气才能住进来。”
“兔子也能住进来吗？”念秋仰着头问，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能，”丫丫帮他擦掉手上的糨糊，“等开春了，让你陈默哥给你抓只小白兔，住在这里，天天看着福字，准能长得胖乎乎的。”
正说着，陈默背着药篓走进来，竹篓里没装草药，装着把新扎的笤帚。“我娘说你们今天扫尘，让我送把新笤帚过来，”他把笤帚递给蒙烈，水蓝光痕在帚柄上转了圈，“这是用山上的龙须草扎的，软和，扫得干净。”
蒙烈接过来试了试，果然比旧扫帚顺手：“你娘有心了，正好缺把扫炕的。”他往陈默手里塞了块糖，“尝尝，年集买的，橘子味的。”
陈默剥开糖纸，刚把糖放进嘴里，就被念秋拉着往兔子窝跑：“陈默哥你看！我贴的福字！”他指着歪歪扭扭的小福字，满脸得意，“娘说兔子会来住。”
“贴得好，”陈默蹲下来，帮他把福字边角压实，“等开春我去后山给你找兔子，那里的野兔耳朵长，跑得可快了。”他想起什么，从药篓里掏出个油纸包，“对了，我娘炸的芝麻球，给你当零嘴。”
芝麻球金黄金黄的，咬一口能拉出长长的糖丝，念秋捧着啃得满嘴黑，像只刚偷吃完芝麻的小老鼠。丫丫看着好笑，往他手里塞了块手帕：“慢点吃，别把芝麻掉进福字里，那可是要招福气的。”
扫完尘，蒙烈开始贴年画。“五谷丰登”的年画铺在八仙桌上，画里的粮仓堆得冒尖，鸡鸭满院跑，还有个胖娃娃抱着麦穗笑。念秋踮着脚看，小手指着胖娃娃喊：“像我！”
“是像你，”蒙烈笑着把年画往墙上贴，糨糊刷得匀匀的，“等你长大了，也帮爹种庄稼，让咱们家的粮仓也堆得这么满。”
丫丫在贴春联，红底黑字的对联往门框上一贴，整个院子顿时有了年味儿。念秋跑到院门口，看着“春风入喜财入户”的上联，又跑到门的另一边看下联，小嘴里念叨着：“娘，这字认识我吗？”
“等你上学了，就认识它们了，”丫丫用抹布把对联擦得更亮，“它们是给咱们送福气的，你跟它们问好，它们就多留些福气在咱们家。”
念秋立刻对着对联鞠了个躬，奶声奶气喊：“福气好！”逗得蒙烈和丫丫直笑，连院墙外路过的王大娘都听见了，隔着篱笆喊：“念秋给福气鞠躬呢？这孩子，懂事！”
傍晚时，灵植园彻底换了模样。房梁干干净净，窗户透亮得像没装玻璃，年画在堂屋墙上笑，春联在门框上红，连兔子窝都贴着小小的福字，透着股憨态可掬的喜庆。蒙烈把最后一把扫帚靠在墙角，看着满院的新气象，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往年这时候，娘总会在灶房蒸年糕，说“扫尘迎新，年糕黏福”。
“想什么呢？”丫丫走过来，手里捧着个布包，“我下午蒸了年糕，放了红枣和红豆，你尝尝，跟娘做的像不像？”
年糕还冒着热气，白胖的块头上嵌着红枣，像撒了把玛瑙。蒙烈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眼眶突然有点热——真香，像极了娘的味道。念秋举着块年糕跑过来，小脸上沾着红豆，含糊不清地说：“爹，甜！福亲肯定喜欢！”
陈默也来了，手里提着个陶罐：“我娘腌的糖蒜，说配年糕吃解腻。”他看着满院的红，笑着说，“这一收拾，年味儿真足，比镇上的戏楼还热闹。”
四个人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就着灯笼的光吃年糕。念秋的小嘴里塞得满满的，眼睛却盯着墙上的年画，突然问：“爹，年兽来了看见这么多红，会不会吓跑？”
蒙烈往他碗里放了块年糕：“肯定会，它最怕红了，还怕咱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年糕，因为它知道，团圆的人家最有福气，它不敢惹。”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灯笼上，“簌簌”的响，像谁在轻轻拍打着年的门扉。念秋啃着年糕，看着墙上的胖娃娃，突然觉得，所谓的年，大概就是这样——屋里有灯，桌上有甜，身边有人，连空气里都飘着“盼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