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的雪永远下不完。
这是吴涯站在海拔五千米观测点时的第一想法。寒风如刀，刮在脸上却已无痛感——不化骨重塑的身体早已超越凡俗，连极端气候也成了背景。
“温度零下四十一度，风速每秒二十米，空间波动指数……正在飙升。”琉璃的声音从加密通讯器传来，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吴涯眯起眼睛。他面前的不是雪峰，而是一片扭曲的空气，像盛夏柏油路上的热浪，但更加诡异。那片扭曲中，色彩在剥落，现实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一层层撕开，露出底下非黑非白、无法形容的“虚无”。
“其他两处情况如何？”他问。
“百慕大三角海域出现直径三公里的异常涡旋，七艘科研船失联。撒哈拉之眼上空出现垂直裂痕，长约八百米，目击者报告有‘透明生物’涌出。”琉璃顿了顿，“三处裂缝的能量特征完全同步，误差不超过零点三秒。这绝非自然现象。”
吴涯体内的骨骼开始嗡鸣。
那不化骨，那深埋在他每一寸骨髓中的上古遗物，正发出低沉的共鸣。它不再只是冰冷的力量之源，而像突然被唤醒的活物，在吴涯胸腔深处震颤。一种陌生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上大脑——不是痛，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原始的东西。
饥饿。
吴涯的手无意识地按住胸口。这感觉太陌生，太不“人”了。他想吞下什么东西，想用某种超越进食的方式填补体内突然裂开的空洞。
“吴涯？你的生命体征在剧烈波动。”琉璃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警觉。
“没事。”吴涯咬牙，强迫自己从那种诡异的渴望中抽离，“现场有什么异常？”
“能量读数显示，裂缝另一侧有大量生命体正在聚集。它们……”琉璃罕见地停顿了两秒，“它们在汲取我们世界的能量。昆仑基地外围的植物在三十秒内全部枯萎，动物倒地死亡，尸体呈现诡异的脱水状，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命力。”
话音刚落，裂缝骤变。
那片扭曲的空间突然向内塌陷，形成一个边缘闪烁着暗紫色光芒的洞口。没有声音，但吴涯感到耳膜在受压。然后，它们涌了出来。
第一眼看去，那些东西几乎是透明的，只在移动时折射光线，显露出扭曲的轮廓。它们没有固定形态，像一团团有意识的水银，又像是被孩童胡乱揉捏的玻璃雕塑。但所有“形体”的表面，都布满了不断开合、如同嘴巴般的裂口。
虚兽。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吴涯脑中，仿佛不化骨的记忆在那一瞬间与他共享了某种古老知识。
第一批虚兽只有十几只，每只不过家犬大小。它们“流”出裂缝，触碰到雪地的刹那，积雪没有融化，而是直接消失，露出底下灰色的冻土。接着冻土也失去颜色，碎裂成粉末，最后连粉末都消散了。
它们在吞噬物质本身。
不，不仅仅是物质。吴涯猛然意识到，随着那片区域的“消失”，他体内的饥饿感突然减轻了少许，而不化骨的共鸣则强烈了一分——仿佛那些虚兽吞噬的东西，正是不化骨渴望的“食粮”。
“开火！”
昆仑基地的防御系统启动，高能脉冲武器射出刺眼的光束。光束击中虚兽，确实在那些透明躯体上烧灼出空洞，但空洞迅速被周围流动的物质填补。一只虚兽被数道光束同时命中，终于崩散，但它消散前，所有裂口同时张开，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
吴涯感到一阵眩晕。
那不是声音引起的，而像是有什么东西直接在他大脑里抽走了一部分思绪。身边一名全副武装的749局特工突然跪倒，七窍渗出淡金色的光点——那是修炼者的本源灵气，正在被强行抽离。
“撤退！全员撤退至少五百米！”琉璃在通讯频道急令。
但太迟了。更多虚兽从裂缝涌出，数量成倍增长，体型也越来越大。其中一只膨胀到越野车大小，表面密布上百张“嘴”，它冲向最近的一处防御工事。合金钢板在接触的瞬间失去光泽，变得如朽木般脆弱，接着被那些裂口撕扯、吞没。工事内的三名士兵甚至来不及惨叫，就在透明物质的包裹中干瘪下去，最后连衣物都没剩下。
吴涯动了。
他没有思考，身体在不化骨的驱动下本能地前冲。数百米的距离在三次蹬地后缩至为零，他闯入虚兽群，右拳轰向那只最大的怪物。
拳锋触及时，没有撞击感，只有空虚。那虚兽的躯体像粘稠的凝胶包裹住他的手臂，上百张裂口同时贴上来。吴涯立刻感到手臂传来剧痛——不是皮肉之苦，而是深入骨髓的抽离感。他体内的能量，甚至生命力，都在被疯狂吸取。
但下一秒，不化骨的反击开始了。
吴涯的臂骨骤然发出幽蓝色的光芒，那光透过皮肉和作战服透射出来。贴在他手臂上的虚兽躯体突然凝固，然后从接触点开始，那种透明的物质被“染”上了颜色——先是幽蓝，接着迅速转为灰白，最后碎裂、剥落。
虚兽发出无声的哀嚎，整个躯体剧烈颤抖，试图脱离接触。但吴涯手臂上的幽蓝光芒如附骨之蛆，反向蔓延进虚兽体内。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那光芒被抽了回来，灌入不化骨中。
饥饿感被抚平了一丝。
而那只虚兽，在幽蓝光芒完全覆盖其躯体的瞬间，爆散成漫天灰烬。但与之前被武器消灭时不同，这次没有能量散逸，倒像是……被完整地“消化”了。
其他虚兽突然全部停止动作，所有无形的“视线”聚焦在吴涯身上。尽管它们没有眼睛，但吴涯能感到那种赤裸裸的、捕食者发现更美味猎物时的贪婪。
下一秒，数十只虚兽同时扑来。
吴涯怒吼，不化骨的力量在体内完全解放。幽蓝光芒不再局限于骨骼，而是透出体表，在他周身形成一层摇曳的光焰。虚兽撞上光焰，立刻如飞蛾扑火般被点燃、吞噬。每一次“燃烧”，都有一丝精纯的能量反哺吴涯，平息不化骨那深不见底的饥饿。
但他很快发现不对。
随着他消灭的虚兽增多，裂缝内部传来了更强大的波动。有什么更大的东西，要出来了。
“吴涯，撤退！”琉璃的声音罕见地带上急切，“裂缝在扩大，能量读数即将超过阈值！这是诱饵，它们在用低级个体消耗你，同时探测我们的世界强度！”
仿佛为印证她的话，裂缝猛然扩张一倍，边缘的暗紫光芒转为不祥的血红色。一只爪子从黑暗中探出——那是一只由纯粹阴影构成的巨爪，五指末端是不断旋转的微型黑洞。爪子只是轻轻一握，吴涯周身的幽蓝光焰就暗淡了三分。
不化骨发出尖锐的警告共鸣，那不是饥饿，而是面对天敌时的本能战栗。
吴涯毫不犹豫地后撤，速度快到在雪地上拉出一串残影。他刚刚离开原位置，那只阴影巨爪就拍落下来。没有巨响，没有飞溅的积雪，只有一片直径十米的球形区域，彻底“消失”了。那片区域的物质、能量，甚至空间本身，都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留下一个绝对空洞的、连光线都扭曲的坑。
“那是什么……”吴涯喘息着问。
“虚无的投影，‘吞噬者’的肢体。”琉璃的声音冰冷，“裂缝必须关闭，现在。749局最高指挥部已授权使用‘息壤’装置，但需要时间充能。吴涯，你得再坚持三分钟。”
三分钟。面对那个正在从裂缝中挤出来的、光是爪子就堪比卡车大小的怪物。
吴涯深吸一口气，体内的饥饿感与不化骨的战栗交织成一种奇异的兴奋。他笑了，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
“那就看看，是谁吞噬谁。”
他不再后退，反而迎着虚兽群和那只阴影巨爪冲去。不化骨的幽蓝光焰冲天而起，在昆仑之巅的暴风雪中，如一根刺向虚无的逆矛。
同一时刻，万里之外。
百慕大三角的涡旋深处，一只由海水和雷电构成的巨眼缓缓睁开。撒哈拉之眼的裂痕中，沙砾凝结成千万张无声嘶吼的人脸。
三处裂缝，三个世界的伤口，同一个黑暗在涌出。
琉璃在749局指挥中心，面前的三块主屏幕分别显示着三处战场的实时画面。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跳动，调取着来自上古遗迹的封印文献，眼中倒映着数据流与古老符文。
“初步侵蚀已确认。”她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但你们犯了一个错误……”
她看向昆仑屏幕中那抹倔强的幽蓝光焰。
“你们唤醒的，是连虚无都未曾吞噬过的怪物。”
倒计时两分四十七秒。
裂缝另一侧，有什么比阴影更深邃的东西，发出了第一声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