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的黑龙江哈尔滨宾安县，春寒还没彻底褪尽。五月的风裹着黑土地特有的腥气，掠过刚翻耕完的田垄，把田埂上的草芽吹得直晃，连村头那棵三百年的老榆树，都慢悠悠地抽了新叶，嫩绿的芽尖沾着晨露，看着就透着股活气。
李颜东后来总听舅爷念叨，那年的春天特别不一样——不仅是地里的庄稼长得旺，更因为李家和郭家的缘分，就从那个春天扎了根，连带着你妈郭福荣的仙缘，也在那时悄悄开了头。
商维珍在宾安县的名气，比老榆树的根还深。作为十里八乡公认的出马仙，她家那院土墙围着的瓦房，几乎天天都有人来。院门口的土路被大马车轧出一道又一道深辙，来的人不是揣着刚下的笨鸡蛋，就是提着纸包的槽子糕，要么是孩子丢了魂整夜哭，要么是牲口病得站不起，都得请商姨“跟老仙说道说道”。时间久了，她家缸里的鸡蛋总也吃不完，柜顶上的点心包堆得像小山，都是乡邻们的谢礼，透着实打实的敬重。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商维珍就起了床。她梳好头发，换上干净的蓝布褂子，先去堂屋把供桌上的香炉擦干净，从红布包里捏出三炷香，用火镰点着，看着青烟慢悠悠地往上飘，才轻声对着供桌说了句：“老仙，今日也请多保佑。”
香刚烧到一半，院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那种胶鞋踩在土路上的“噔噔”声，有力又响亮。商维珍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果然是村里的大队书记李文祥，他手里提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肩膀上还搭着件军绿色的褂子，脚步匆匆地往院里走。
“他姨，忙着呢？”李文祥一进院就扯开了嗓门，声音在清晨的村里传得老远，“我找作斌唠唠嗑，顺便……给你家福荣说门亲事。”
这话刚落，就见郭作斌从里屋掀着门帘走了出来。作为大队会计，郭作斌个子不高，却透着股精干劲儿，算盘打得比谁都快，脑子也活络，只是最近总为女儿福荣的婚事犯愁。福荣今年二十一，在村里早就是“大龄剩女”了——那时候村里姑娘十七八就嫁人，可福荣生得俏，眉眼弯弯的，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一枝花”，心气也跟着高，前来说亲的小伙子能从村头排到村尾，她却一个都没看上，说“没找着心里踏实的”。
“李书记，您这话可是说到我心坎里了！”郭作斌赶紧上前，一把接过李文祥手里的布袋子，往屋里让，“快进屋坐，我给您倒杯热茶。您说的是哪家的孩子？能让您亲自来提。”
李文祥跟着进了屋，在八仙桌旁坐下，接过热茶喝了一口，脸上露出几分自豪：“还能是谁，我家老小，小民。在部队当连长呢，今年二十二，一米七五的个头，长得精神，还是党员，在部队里立过三等功，年轻有为着哩！”
郭作斌一听“小民”三个字，眼睛瞬间亮了。他从小看着小民长大，那孩子打小就懂事，不跟别的娃疯闹，还总帮着家里干活，后来去了部队，每次回信都跟父母说“在部队一切都好”，是个靠谱的后生。郭作斌早就有过把福荣许给李建民的念头，只是觉得自家是普通农户，李建民是部队干部，怕高攀不上，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如今李文祥主动提出来，简直是“正中下怀”。
“好！这孩子我知道！”郭作斌激动得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几分，“踏实、稳重，是个能靠得住的！我这就去里屋跟福荣说，咱尽快安排俩孩子见个面，让他们自己聊聊。”
里屋的福荣其实早就听见了动静，只是没好意思出来。她听说要跟小民相亲，心里没什么波澜——这些年说亲的人太多，她早就习惯了，没觉得哪个能让自己动心。可当她按照约定，在村口的老榆树下见到小民时，却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那天的小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笔挺的军装，肩章上的五角星在阳光下闪着光，脸膛是北方汉子特有的硬朗，带着点日晒的黝黑，可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弯出个温和的弧度，一点都不吓人。他看着福荣，眼神里没有那种惊艳的打量，只有真诚的笑意，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福荣同志，我常听我爸提起你，说你勤快、心善，是个好姑娘。”
就这一句朴实的话，让福荣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像有只小鹿在胸口撞。她原本准备好的客套话全忘了，只觉得脸颊发烫，低着头红着脸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坐在老榆树的树根上，从村里今年的庄稼长势，聊到福荣在部队的生活——他说部队里的训练很苦，但战友们都很团结；她说家里的鸡下了很多蛋，妈总让她给邻居送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斑驳的光点随着风晃，连吹过的风都好像变得温柔起来，带着榆树叶的清香。
相亲过后没几天，小民就归队回了部队。两人开始靠书信联系，信里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都是些日常的叮嘱——小民会说“北方风大，你多穿点衣服”，福荣会写“家里一切都好，你在部队安心工作”，可就是这些平实的话，让福荣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动心了，这个穿着军装的后生，住进了她心里。
三个月后，建民休探亲假回村。两家老人一商量，决定趁热打铁，给俩孩子办婚事。婚礼办得不算隆重，却格外热闹——村里的乡亲们都来了，有的送了布料，有的带了粮食，还有的帮着搭灶台、摆桌椅。商姨看着穿着红棉袄、头上盖着红盖头的女儿，眼里藏着一丝旁人看不懂的欣慰，她悄悄拉着福荣的手说：“孩子，这是你的缘分，要好好过日子。”
新婚之夜，闹洞房的乡亲们走后，福荣累得靠在床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站在一片雾蒙蒙的地方，四周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前面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古代的盔甲，盔甲、闪着冷光，脸上带着威严，眼神像能看透人心。
“盘头女。”将军开口，声音浑厚得像打雷，“吾乃南霸天，今日与你结缘。”
福荣吓得想跑，脚却像钉在地上一样动不了。她看着将军伸出手，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东西，将军把东西递到她面前说：“此乃信物，你第一胎当生一女，往后，你需承吾之愿，行济世之事，不可忘本。”说完，眼前的雾突然散了，福荣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窗户纸照进来。
她喘着气坐起身，心还在“砰砰”跳，伸手往枕头边一摸，竟真的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是一块青白色的玉佩，只有拇指大小，上面刻着看不懂的花纹，摸起来滑溜溜的，正是梦里南霸天给她的信物。
第二天一早，福荣没敢耽误，揣着玉佩就跑去找商姨，把梦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连将军的样子、说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商姨接过玉佩，放在手里摸了摸，又对着玉佩看了半天，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笑容：“孩子，你现在也结婚了，该知道咱家的缘分了。”她顿了顿，拉过福荣的手，眼神认真地看着她，“这不是噩梦，是老仙跟你结缘来了。往后，你也要走妈这条路，帮人解灾渡难，不能辜负老仙的托付。”
福荣愣了愣，心里又惊又慌——她知道妈是出马仙，却从没想过自己也要走这条路。可看着手里的玉佩，又想起梦里将军的话，心里却莫名觉得踏实，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出生起就等着这一刻。
没过多久，福荣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按照商维珍也就是我姥姥，商姨的嘱咐，每天都会给帮商姨供桌上的老仙上香，也学着认一些草药，这年夏天，彬县的麦子刚收割完，金灿灿的麦秸堆在田埂上，这年冬天福荣在自家的屋里，顺利诞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娃。女娃生下来就睁着眼睛，不哭不闹，看着特别精神。
郭作斌抱着外孙女，笑得合不拢嘴，赶紧去找李文祥商量起名：“这孩子生在冬天，叫小雪吧，李艳雪，又好听又好记。”李文祥看着孙女，也笑得眼角起了皱纹，连连点头：“好！就叫艳雪
那天，商姨又在堂屋点了三炷香，看着青烟袅袅升起，对着供桌轻声念叨：“老仙保佑，孩子平安长大，往后的路，还请您多指点，能好好走下去。”香烟飘到窗外，正好遇上洒进来的阳光，照在刚满月的李艳雪脸上，也照在郭福荣手里那枚已经变得温润的玉佩上——属于郭福荣的仙缘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