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夜来得格外早,暮色笼罩下的铁岩城犹如一头匍匐在荒原边缘的巨兽,城墙上摇曳的火把是它猩红的眼。寒风从戈壁深处呼啸而来,卷起漫天黄沙,敲打着客栈的门窗,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声响。
云宸站在窗前,望着街道上逐渐稀疏的行人。边城的百姓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肃杀的氛围,天一黑便匆匆归家,只余几处赌坊、酒肆还亮着昏黄的灯火。
“慕容家的情报到了。”
身后传来慕容雪清冷的声音。她手执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指尖轻轻一划,封蜡整齐断裂。屋内几人都聚拢过来——林月瑶刚为石猛换完药,迦叶闭目盘坐于角落,此时也睁开了眼。
“三皇子奉皇命巡视北境边防,七日后抵达铁岩城。”慕容雪快速浏览着信纸上的密文,“名义上是视察军备,但随行人员中有两位户部官员,四名工部匠师,还有……”她顿了顿,“三百精锐禁军。”
“视察边防需要带匠师?”石猛皱眉,粗犷的脸上满是不解。他胸口的绷带下,伤口已基本愈合,只是动作稍大时仍会皱眉。
林月瑶轻声道:“除非他们要修的不仅是边防。”
云宸接过信纸,目光扫过那些娟秀却隐含锋芒的字迹。慕容家的情报网果然名不虚传,不仅探明了三皇子的行程,连随行人员的构成都一清二楚。
“赌坊和镖局……”他低声念出最关键的部分,“‘快活林’赌坊,‘威远’镖局。幽冥火的暗桩就藏在这两处。”
“赌坊鱼龙混杂,镖局走南闯北,确实是潜伏的好地方。”迦叶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如水,“只是他们在此搜寻什么人?”
慕容雪指向信纸末尾:“情报提及,近半月来,这两处暗桩活动异常频繁,尤其是‘威远’镖局,以招募镖师为名,暗中探查城中所有外来者,特别关注二十至三十岁、身负武功的独行男子。”
石猛猛地抬头:“他们在找公子?”
“未必。”云宸摇头,“我们此行隐秘,且一直以商队身份行动。幽冥火若真掌握了我们的行踪,不会只暗中探查。”
他走到桌边,摊开铁岩城的简图。这是慕容雪昨日从城中市集购得的地形图,虽粗糙,但标明了主要街道和重要场所。
“‘快活林’在城西,靠近军营;‘威远’镖局在城南,临近商区。”云宸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两处相隔三条街,若遇警讯,半柱香内可相互支援。”
“还有一处信息值得注意。”慕容雪补充道,“城中另有三股势力在暗中活动:一批自称皮货商的草原人,但他们的马匹蹄铁是军中制式;一伙经常出入城守府的江南绸缎商,出手阔绰得反常;还有几个扮作游方郎中的,常在贫民区活动,却对药材买卖不感兴趣。”
林月瑶轻蹙秀眉:“这么多势力齐聚边城,铁岩城要出大事了。”
“三皇子巡视只是明面上的线。”云宸直起身,“各方势力闻风而动,都想在这场变故中分一杯羹,或是……掩盖什么。”
窗外忽然传来梆子声,二更天了。寒风更烈,卷起沙砾击打窗纸,簌簌作响。
迦叶忽然睁眼:“有人。”
几乎同时,云宸已闪身至门边,手按剑柄。慕容雪无声无息移至窗侧,指尖夹着三枚银针。石猛抓起身侧重斧,却被林月瑶按住手臂,示意他不可妄动。
楼梯上传来轻微却平稳的脚步声,停在门外。三声有节奏的叩门声,两轻一重。
慕容雪神色微松:“自己人。”
门开,一个身着灰色棉袍的中年男子闪身而入,肩上落满黄沙,面容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他向慕容雪微微躬身,递上一枚蜡丸,随即转身离去,整个过程不足五息。
慕容雪捏碎蜡丸,取出内藏的纸条,只看一眼,脸色微变。
“三皇子的行程提前了。五日后抵达,且路线变更,不从官道入城,改走黑风峡谷。”
云宸接过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却透着一股肃杀:“黑风谷,伏兵疑,速查。”
“黑风峡谷是铁岩城以北三十里的险地,两侧峭壁,中间一径,易守难攻。”慕容雪快速道,“若真有伏兵,三皇子此行恐怕不只是巡视那么简单。”
“我们要插手吗?”石猛问。
云宸沉默片刻,摇头:“按兵不动。我们的目标是查清幽冥火与北境军的关系,查明当年云家军覆灭真相,不宜卷入皇子之争。”
他看向众人:“但情报中提到,那几股来历不明的势力中,有经常出入城守府的。城守若与幽冥火有染,三皇子遇袭一事恐怕另有隐情。”
林月瑶轻声道:“我们是否该提醒……”
“无凭无据,如何提醒?况且提醒谁?”云宸苦笑,“三皇子?城守?还是那些不知敌我的势力?”
迦叶忽然开口:“世间因果,环环相扣。我们虽不主动介入,但若真有人要在黑风峡谷设伏,伤及无辜百姓,又当如何?”
这话让房间陷入了沉默。远处传来赌坊的喧哗声,夹杂着几声犬吠,衬得边城的夜更加荒凉。
“明日,”云宸最终道,“慕容雪继续监视赌坊和镖局;石猛伤未痊愈,与林姑娘留守;我和迦叶大师去黑风峡谷一探。”
“太危险。”慕容雪立即反对,“若真有伏兵,你们二人如何应对?”
云宸微微一笑:“只是探查,不是交战。况且迦叶大师的轻功和我的追踪术,足以让我们在发现异常时全身而退。”
他看向窗外,夜空无星,浓云密布,似有雪意。
“这场雪落下来之前,”他轻声说,“铁岩城必有一变。
同一时间,城南“威远”镖局后院。
地下密室中,烛火摇曳。三个身着黑衣的人围坐桌前,桌上摊着一张地图,正是黑风峡谷的地形详图。
“消息确定?”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嘶哑,面上覆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阴冷的眼。
“确定。三皇子改道黑风峡谷,五日后申时经过。”左侧黑衣人低声道,“城守那边已经打点妥当,当日巡防会‘恰好’避开那片区域。”
右侧的黑衣人补充:“我们的人已分批潜入峡谷两侧,共五十人,都是好手。弓弩二十,滚石、火油俱备。”
面具人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峡谷最窄处:“就在这里。一击必杀,不留活口。”
“但三皇子有三百禁军护卫……”
“峡谷狭窄,禁军展不开。先以滚石火油乱其阵型,再以弓弩射杀,最后近身清剿。”面具人冷声道,“主上有令,此事若成,北境兵权可尽入囊中。”
烛火忽然一跳,三人的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
“那批草原人怎么办?他们似乎也嗅到了味道。”
“不必理会。他们目标不在三皇子,而在军马场。”面具人起身,“记住,事成之后,所有人撤回第二据点,不得回镖局。赌坊那边,继续搜查那个失踪的‘货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烛火熄灭,密室陷入黑暗。只有远处镖局前院隐约传来守夜人巡逻的脚步声,和寒风吹过檐角的呜咽。
铁岩城的夜,深了。
而城西“快活林”赌坊内,正是最喧闹的时候。赌徒们围着赌桌声嘶力竭,谁也没注意到,二楼雅间的窗后,一双眼睛正冷冷注视着镖局的方向。
窗后人手中把玩着一枚血色玉佩,玉佩在指尖翻转,映着楼下昏黄的灯火,泛着幽幽的光。
“都到齐了……”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这局棋,该收官了。”
说罢,他转身融入身后阴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窗棂轻轻晃动,证明刚才确实有人在那里站立。
夜风穿城而过,卷起街角的枯叶,盘旋上升,最终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铁岩城沉睡在荒原边缘,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