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揉碎的云絮，黏在林婉清的船舷上。她的乌篷船轻晃着泊在浮屿外的浅滩，木质船板碰着水下的珊瑚礁，发出细碎的“咯吱”声——这是他们第四次踏上这座漂浮在海中央的木质平台，可今天的风里，少了往日的喧闹，多了层沉甸甸的滞涩。
前三次来，这里总是最热闹鲜活：原住民划着独木舟，舱里铺着棕榈叶，满是泛着虹光的珍珠贝，吆喝声裹着海风能飘出半里地；求生者攥着晒得干脆的海藻，袖口还沾着盐霜，要换原住民陶罐里的粗盐；有孩子举着拳头大的发光水球，亮晶晶的液体里浮着细沙，能换块用野蜂蜜揉的糖块，舔一口甜到牙根。可此刻，平台上的人都绷着脸，连讨价还价的声音都压得极低，只有海风卷着木棚的帆布，发出单调的“哗啦”声。
“婉婉，你看那边！”朵莉亚的声音带着颤，紧紧拽住林婉清的衣角，指腹蹭过她粗布裙摆上的补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角落的木棚下围了圈人，几个穿破洞背心的求生者正围着老族长，竹筐敞着口，里面不是常见的贝壳或草药，而是三坛浑浊的液体，水面浮着细密的白色泡沫，像放坏了的米汤。
“三坛换半袋米！”为首的瘦高个嗓门发紧，手不自觉地按了按怀里鼓囊囊的东西，“这水甜得很，烧开了煮饭，绝不发苦！”他颧骨很高，眼窝陷着，下巴上的胡茬沾着盐粒，一看就是在海上漂了很久。
老族长皱着眉，布满皱纹的手拿起木勺，弯腰从坛里舀了一勺。浑浊的液体顺着勺沿往下滴，在木桌上晕开深色的印子。他刚要把勺子凑到嘴边，旁边突然冲过来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红着脸扑上去，小手一把打翻木勺。“脏！这是海水！”孩子尖叫着后退，鞋底蹭得木棚的柱子直响，“我爹昨天晒盐，就是这个颜色！”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原住民们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伸手去摸那坛液体，指尖沾了点尝了尝，立刻皱着眉吐了出来：“咸的！真是海水！”老族长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他猛地抄起脚边的鱼叉，铁叉头闪着冷光，直指瘦高个的胸口：“又是你们这些外来者！上回就有人说送淡水，结果挑来的桶里全是咸水，害得我家老婆子拉了三天肚子！”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海水灌了似的。她认得那瘦高个——上周他乘着破木船靠岸时，还笑着凑到她身边，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饼，说“海上的日子苦，全靠咱们外来者互相帮衬”，那时他眼里的光，不像会干出这种事的人。
“怎么回事？”她快步走过去，鞋底踩在木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朵莉亚紧紧跟在她身后，掌心悄悄渗出细小的水珠，那些水珠在她手心里打转，像随时要凝成水球。
老族长见到林婉清，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握着鱼叉的手也松了些：“林姑娘，你来得正好！这些人打着和你一样的名号，说能弄到淡水，结果全是海水！我们这浮屿缺淡水，全靠下雨天接水、去远处的暗礁挑水，他们怎么能这么黑心！”
瘦高个的脸涨得通红，像是要渗出血来，他往后退了半步，怀里的东西掉了出来——是个用粗布裹着的襁褓，里面的婴儿动了动，小脸皱成一团，发出微弱的哭声。他慌忙把襁褓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揣进怀里，摸出半块发霉的米饼，饼上的绿毛清晰可见：“我们真没骗人！这水在坛子里放了两天，我以为会变淡……孩子饿了三天了，我实在没办法……”
人群里传来低低的抽噎声，有人悄悄别过脸，眼里泛了红。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汀兰走了过来。作为交易行的管理者，她总穿着靛蓝粗布裙，裙摆绣着细小的贝壳纹，发间别着枚磨得光滑的白贝壳发簪，平日里温和的眉眼，此刻却冷若冰霜，身后跟着四个持长矛的护卫，长矛杆上还沾着海草。
“林婉清。”她直接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海水，冷得让人打颤，“你的人，又在用海水骗我们。”
“但你是外来者里最有威望的人，大家都认你。”汀兰的目光扫过那群垂头丧气的求生者，像刀子似的，“上次你带着人来，说要教大家辨别真假淡水，结果转头就有人学坏了——你们外来者的话，还能信吗？”
朵莉亚突然往前迈了一步，举起手心里的水球，淡蓝色的光晕在晨雾中流转，水球里浮着新鲜海草，叶片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我的水不会骗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周围的躁动，“真的淡水，会让植物发芽；海水只会让叶子枯萎。”
老族长犹豫了，他慢慢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水球。就在触到的瞬间，水球里的海草轻轻舒展，竟从叶柄处冒出了细小的根须，白色的根须在水里轻轻晃着，像在呼吸。
“这是水之灵的力量？”他喃喃道，眼里满是惊讶，“我小时候听族里的老人说过，能让水滋养植物的，是被大海祝福的人。”
“朵莉亚是‘水之灵’，她的水有灵性，能分辨真假淡水。”林婉清上前一步，挡在朵莉亚身边，语气诚恳，“之前是我没考虑周全，没管好外来者里的人。但请您和汀兰相信，我和我的同伴，绝不会用海水骗人，更不会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
汀兰握着长矛的手松了些，矛尖微微下垂：“你凭什么让我们信？上一次被骗的人，现在还在喝浑浊的雨水。”
“以后交易淡水，让朵莉亚来验。只要是真的淡水，她的水球会发光；要是海水，水球里的海草会立刻枯萎。”林婉清指着水球，眼神坚定，“如果发现有人用海水骗人，我第一个不饶他，让他去禁忌海域。”
汀兰盯着朵莉亚看了许久，又看了看水球里的根须，终于叹了口气：“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