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澜的步伐保持着特有的节奏,不疾不徐,仔细看去,会发现她每一步落下时,足尖与台阶接触的瞬间都会有一道细微的灵纹一闪而逝,仿佛在与石阶本身产生某种共鸣。
周围的空气在初澜行走时产生轻微的扭曲,那是重力场被巧妙拨开的迹象。
她的衣袂甚至没有因为重压而紧贴身体,依旧保持着自然的飘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见丝毫滞涩。
当初澜稳稳踏上第二百级台阶时,甚至没有出现明显的停滞,只是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流光,随即恢复清明。
那足以让宁清淼、姜天璇沉沦、让凌云起严阵以待的二次心魔幻境对她而言,似乎仅仅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心神涟漪,瞬息间便被勘破。
初澜站在第二百级台阶上,看了一眼身旁紧闭双眼、眉头微蹙、显然还在与自身心魔抗争的凌云起,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立于一旁默默调整着自身状态,为接下来冲击最终的二十级台阶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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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凌云起踏上第二百级台阶的瞬间,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拽入了一个由记忆与痛苦编织的无间轮回。
眼前骤然变得明亮温暖,凌云起变回了四岁模样,正趴在一个简陋却干净的小院石桌上。
凌芊羽坐在他对面,阳光透过竹帘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她手里拿着几根青翠的草茎,灵巧的手指正在编织着什么。
“起儿猜猜,娘亲在编什么?”她声音轻柔,带着笑意。
小云起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那草茎在娘亲的指尖翻飞,他兴奋地问道:“是小兔子吗?”
凌芊羽但笑不语,最后将编好的物事轻轻放在他掌心。
“是蚱蜢!”
小云起欢呼一声,手中的草蚱蜢栩栩如生,娘亲连触须都细细地捻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碰坏了,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娘亲温柔的目光笼罩着他,他觉得这一刻美好得像在做梦。
凌芊羽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哼起一首悠扬的曲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小云起依偎在娘亲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和阳光的味道,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他甚至能感觉到母亲胸腔因为哼歌而产生的轻微震动,那种安稳和幸福几乎要满溢出来。
然而,这份温暖如同镜花水月,骤然碎裂!
刺骨的寒意瞬间将他包裹,小云起发现自己站在冰冷坚硬的雪地里,双手空空,那只草蚱蜢不知所踪。
他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御寒,冻得浑身发抖,嘴唇发紫。
而屋内那张硬板床上,凌芊羽蜷缩在单薄的被褥里,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一种死寂的灰败。
她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瘦弱的身体痉挛般颤抖,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暗红的血迹。
“娘亲!娘亲!”
小云起哭喊着冲进屋,扑到床边,冰凉的小手紧紧抓住凌芊羽滚烫的手,哭嚎道:“娘亲你怎么样?你别吓起儿!”
凌芊羽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呼吸急促而微弱:“冷……起儿……娘亲好冷……”
“起儿给娘亲暖暖!起儿不怕冷!”
小云起慌乱无比,他想起之前偷偷从小厨房弄来的一点热水,还宝贝似的藏在一个破碗里。
他急忙端过那个缺了口的碗,里面只剩下一点点温水,小云起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水喂到娘亲干裂的唇边。
然而水大部分都沿着凌芊羽的下颌流了下来,浸湿了破旧的枕席,她那点微弱的吞咽能力似乎也已经耗尽,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没……没用的……起儿……”
凌芊羽的眼神开始失去焦距,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手紧紧抓住儿子的小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起儿,娘的起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连着娘的那份……一起……”
话音未落,凌芊羽的手猛地一松,彻底垂落下去,她的眼睛缓缓闭上,再也没有睁开。
“娘亲——!娘亲你醒醒!你看看起儿!起儿听话!起儿再也不惹娘亲生气了!”
小云起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拼命摇晃着娘亲尚且温热的身体,试图将她唤醒,但回应他的却只有一片死寂和窗外呼啸的风雪声。
哭喊声未落,场景陡然切换。
凌云起的嘴里突然泛起一股甜味,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小院,娘亲正将一小块饴糖小心地塞进他嘴里,还用手指抵在唇边做出一个“嘘”的手势,眼中带着狡黠温柔的光。
“甜吗?这是我们的秘密哦。”凌芊羽笑着轻轻擦去他嘴角的糖渍。
小云起只觉得那甜味在口中化开,一直甜到了心里,他用力点头,扑进娘亲怀里,觉得拥有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而在他心中甜蜜的滋味尚未消散时,一股血腥气猛地冲上喉头,眼前的场景又变成了冷宫那间破屋,凌芊羽的尸体就在他眼前。
“砰——”
破旧的木门被人粗暴地踹开,几个穿着厚实棉袄的太监宫女揣着手,缩着脖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冷漠。
“啧,真死了?晦气!”
“赶紧处理掉,这大冷天的都不消停。”
“这小崽子怎么办?”
“管他呢!一个冷宫里的野种,谁在乎?让他自生自灭!”
一个面容刻薄的太监不耐烦地上前,粗暴地一把推开趴在凌芊羽身上痛哭的小云起。
小云起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红着眼睛冲上去死死抱住娘亲的胳膊,嘶声大喊:“不准你们碰我娘亲!滚开!”
“嘿!反了你了!”那太监被他的反抗激怒,抬脚狠狠踹在小云起的胸口。
“噗——”
小云起直接被踹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里,胸口一阵剧痛,险些背过气去。
其他几人发出哄笑声,有人抓起地上的雪团狠狠地砸在他身上、脸上,冰冷的雪块砸得他生疼,却又瞬间融化,雪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小云起蜷缩在雪地里,浑身冰冷,胸口剧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太监像拖拽一件破旧杂物般,粗暴地抓住凌芊羽的脚踝,将娘亲尚且柔软却已毫无生息的尸体毫不留情地从床上拖了下来,拖过冰冷的地面,拖向门外,拖到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凌芊羽凌乱的头发散落在污浊的雪地上,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睛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
最后留给小云起的,只有那洁白的雪地上,一道长长的、扭曲的、刺目无比的拖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