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划过玻璃窗，在磨砂的表面洇出一片朦胧的水痕。林砚将最后一本卷宗塞进铁皮柜，指尖触到柜壁冰凉的漆皮，耳边还残留着楼下钟表店敲过三点的余音。侦探社的门是老式的铜环木门，此刻正被风裹挟着的雨点儿轻轻拍打，发出“笃笃”的闷响，像是有人在门外犹豫着是否该叩门。
“这鬼天气，怕是没人会来了。”苏蔓将泡好的雨前龙井推到林砚面前，青瓷茶杯里的茶叶舒展着，氤氲出淡淡的茶香。她刚整理完侦探社的开业宣传单，油墨味还残留在指尖，“开业三天，除了隔壁花店老板来打听能不能找猫，连个正经案子都没有。”
林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凉意。他看向窗外，巷子里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倒映着两侧店铺昏黄的灯光，偶尔有行人撑着伞匆匆走过，脚步声被雨声吞没。这家“砚知侦探社”是他和苏蔓筹备了半年的心血，选址在老城区的巷尾，远离闹市的喧嚣，却也难免显得有些冷清。
就在这时，铜环木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一股夹杂着雨水和泥土气息的冷风瞬间涌了进来，吹得桌上的宣传单页簌簌作响。林砚和苏蔓同时抬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女子，浑身湿透，黑色的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两侧，单薄的风衣下摆还在滴着水，在地面积起一小滩水渍。
女子的眼神里满是惊惶，像是受惊的小鹿，双手紧紧攥着一个棕色的皮质手提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踉跄着跨进门，脚下的高跟鞋在木地板上打滑，险些摔倒，苏蔓连忙起身扶住她的胳膊。
“小姐，您没事吧？”苏蔓的声音温和，试图安抚她紧绷的情绪，“先坐下来歇歇，喝杯热水暖暖身子。”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顺着苏蔓的力道走到桌前坐下，目光在林砚和苏蔓之间快速扫过，最后定格在侦探社墙上挂着的“砚知侦探社”牌匾上，牌匾上的字迹刚劲有力，是林砚亲手题写的。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嘴唇颤抖着开口，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我……我找林砚侦探。”
林砚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我就是林砚，请问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女子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白色手帕，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包着半枚铜扣。那铜扣约莫指甲盖大小，表面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只是此刻一半的边缘已经被利器斩断，断口处还残留着暗红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在苍白的手帕上格外刺眼。
“这是……”苏蔓下意识地凑近了些，眼神里满是疑惑。
“这是我在我丈夫的书房里发现的。”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砸在手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失踪了，已经三天了。”
林砚的目光落在那半枚铜扣上，指尖轻轻捻起手帕的一角，仔细观察着铜扣的纹路和断口。缠枝莲纹是民国时期常见的纹样，多用于服饰和器物装饰，这枚铜扣的工艺精细，铜质温润，不像是普通人家会用的东西。断口处的暗红物质，从颜色和凝固状态来看，确实极有可能是血迹，但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林砚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叫沈墨尘，是个古籍修复师。”女子擦干眼泪，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我们住在城西的静园里，三天前晚上，他说要去书房处理一件紧急的修复工作，让我先睡。我半夜醒来，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可里面却没人了。”
“书房里有什么异常吗？”苏蔓拿出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准备记录。
“没有打斗的痕迹，门窗都是完好的，像是他自己走出去的。”女子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但他从不夜不归宿，就算有急事，也一定会跟我说一声。我找遍了他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问遍了他的朋友和同事，都没有人见过他。警察那边也报了案，可他们说没有证据表明是刑事案件，只是让我等消息。”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在他书房的书桌上发现了这个铜扣，它不在他平时常用的物件里，我从来没见过他有这样的东西。而且，这半枚铜扣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城南旧仓库’五个字。”
林砚眉头微蹙，城南旧仓库一带是老工业区，早已废弃多年，那里杂草丛生，厂房破败，晚上更是人迹罕至。沈墨尘一个古籍修复师，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又为什么会留下这样一枚奇怪的铜扣和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呢？”
“在这里。”女子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折叠的便签纸，递给林砚。纸条是普通的白色便签，上面的字迹是用黑色钢笔写的，笔画遒劲，带着一种仓促感，似乎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写下的。林砚仔细观察着笔迹，笔画的起承转合间有明显的停顿，像是写字的人当时很紧张，或者受到了某种胁迫。
“你丈夫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接到奇怪的电话，或者见过什么陌生的人？”林砚问道。
女子回忆了片刻，眼神逐渐变得凝重：“大概一周前，他确实有些不对劲。那天他从外面回来，脸色很难看，说接到了一个委托，要修复一本很珍贵的古籍，但是委托方要求保密，而且给的报酬很高。从那以后，他就经常待在书房里，有时候会对着古籍发呆，还会时不时地叹气，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没事，让我别担心。”
“那本古籍是什么样子的？委托方是谁？”
“我不知道。”女子摇了摇头，“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委托方的信息，也不让我进书房看那本古籍。我只记得有一次，我路过书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翻书的声音，还有一声像是金属碰撞的脆响，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来，可能就是这枚铜扣掉在地上的声音。”
林砚将半枚铜扣和纸条放回手帕，递给苏蔓：“把铜扣送去化验，确认上面的暗红物质是不是血迹，还有断口的切割痕迹，看看能不能判断是用什么工具切断的。纸条也拿去做个笔迹鉴定，对比一下沈墨尘平时的字迹，看看是不是他本人写的。”
“好。”苏蔓接过手帕，小心翼翼地放进证物袋里，转身就要出门。
“等等。”女子突然叫住她，眼神里满是期盼，“林侦探，你们一定要找到他，不管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林砚看着她苍白而焦虑的脸，缓缓点头：“请放心，我们会尽力的。在化验结果出来之前，我想先去静园看看沈墨尘的书房，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女子连忙起身：“我现在就带你们去。”
雨还在下，三人撑着伞走出侦探社，女子的车就停在巷口，是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子行驶在雨幕中，车轮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一片片水花。苏蔓坐在副驾驶座上，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观察后座的女子，她低着头，双手依旧紧紧攥着手提包，肩膀微微颤抖，显然还没从丈夫失踪的恐慌中平复过来。
“沈太太，你和沈先生结婚多久了？”苏蔓试图打破沉默，缓解车内压抑的气氛。
“五年了。”女子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温柔，随即又被担忧取代，“我们是大学同学，他学的是历史系，我学的是中文系，毕业后他就开了一家古籍修复工作室，虽然不算大，但他一直很热爱这份工作。他性格温和，从来没跟人结过仇，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要害他。”
林砚坐在后座，目光一直落在窗外掠过的街景上，脑子里却在梳理着现有的线索：神秘的委托方、保密的古籍、半枚带血的铜扣、城南旧仓库的纸条、沈墨尘的突然失踪……这些碎片像是一个个谜团，等待着被串联起来。
静园位于城西的别墅区，环境清幽，绿树成荫。车子驶入园区，在一栋两层的别墅前停下，这就是沈墨尘和妻子的家。别墅的院子里种着不少花草，只是因为连日的阴雨，显得有些萧条。
沈太太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扑面而来。客厅的装修古朴雅致，摆放着不少中式家具，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一看就很有格调。沈太太直接带着林砚和苏蔓上了二楼，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很大，靠墙的位置摆满了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古籍和书籍，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墨香。书桌放在靠窗的位置，上面收拾得很整洁，只有一盏台灯、一个砚台和几支毛笔，还有一个打开的古籍修复工具箱。
林砚走到书桌前，仔细观察着桌面。桌面上没有明显的擦拭痕迹，砚台里的墨已经干涸，毛笔整齐地摆放在笔架上，修复工具箱里的工具也一应俱全，没有缺失。他弯腰查看书桌下方，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沈先生失踪那天，书桌就是这个样子吗？”林砚问道。
“是的，和现在一模一样。”沈太太点了点头，“我没有动过这里的任何东西，希望能给你们留下线索。”
林砚的目光扫过书架，书架上的古籍按照朝代分类摆放，井然有序。他伸手抽出一本清代的诗集，书页泛黄，边缘有些磨损，但修复得很完好。他又抽出几本，都是常见的古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书架最顶层的一个角落，有一本书的摆放位置有些歪斜，似乎是被人匆忙放回的。他搬来一张椅子，站上去取下那本书，是一本民国时期的线装书，封面已经有些破损，书名是《古玉图谱》。
林砚翻开书页，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男子，站在一座古建筑前，笑容灿烂。左边的男子眉眼间和沈墨尘有几分相似，但更年轻一些，右边的男子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民国二十五年，与君之共勉。”
“这张照片上的人是谁？”林砚将照片递给沈太太。
沈太太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我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也不认识右边的这个男人。沈墨尘的朋友我大多都认识，但没有这个人。”
林砚又翻了翻《古玉图谱》，发现其中几页被折了角，折角的页面上都画着一些古玉的图样，其中有一页画的是一枚玉佩，玉佩的中间镶嵌着一枚铜扣，那铜扣的纹样，竟然和沈太太带来的半枚血扣一模一样！
“沈太太，你看这个。”林砚指着书上的铜扣图样。
沈太太凑近一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这和那半枚铜扣一模一样！他从来没跟我提过这本书，也没说过什么古玉。”
林砚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枚铜扣应该是某件古玉上的配饰，沈先生修复的那本保密古籍，很可能和这件古玉有关。而照片上的两个人，或许都和这件古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将书放回书架，又仔细检查了书房的其他地方，衣柜、抽屉、书架的缝隙，都没有发现异常。就在他准备离开书房的时候，目光突然落在了书桌旁边的地板上，那里有一道细微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划痕旁边还有一点暗红色的印记，和铜扣上的痕迹很像。
“苏蔓，过来取证。”林砚说道。
苏蔓立刻拿出取证工具，小心翼翼地提取了暗红色印记的样本，又用相机拍下了划痕的照片。
“这道划痕看起来是新的，应该是沈先生失踪那天留下的。”苏蔓说道，“暗红色印记和铜扣上的物质很可能是同一种。”
林砚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推测：沈墨尘接到的神秘委托，很可能就是修复一件带有这种铜扣的古玉，或者是一本与这件古玉相关的古籍。而那半枚血扣，或许是在修复过程中不小心损坏的，也可能是在与人争执时被折断的。照片上的另一个男子，很可能就是委托方，或者是与古玉相关的其他人。
离开静园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天边泛起了一丝微光。苏蔓将取证样本送去化验，林砚则带着那张老照片，去了老城区的档案馆。他记得档案馆里保存着不少民国时期的资料，或许能找到照片上那个男子的线索。
档案馆的管理员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听说林砚的来意后，很热情地帮他查找资料。林砚将照片递给老人，老人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半天，突然说道：“这个戴眼镜的男子，我好像在一份民国时期的文物档案里见过。他叫顾景琛，是民国时期有名的文物收藏家，专门收藏古玉，不过在民国二十七年的时候，突然失踪了，再也没有消息。”
“顾景琛？”林砚心里一动，“那他和沈墨尘是什么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人摇了摇头，“不过顾景琛失踪后，他收藏的一批珍贵古玉也不见了，其中最有名的一件，叫做‘缠枝莲纹玉佩’，玉佩中间镶嵌着一枚铜扣，和你照片上这本书里的图样很像。”
林砚的心猛地一沉，看来这件事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沈墨尘很可能是因为修复与“缠枝莲纹玉佩”相关的古籍，而被卷入了一场关于文物的纷争中。顾景琛失踪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活着？或者是他的后人在寻找这批古玉？
就在这时，林砚的手机响了，是苏蔓打来的。
“林砚，化验结果出来了。”苏蔓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铜扣上的暗红色物质确实是人血，经过dNA比对，和沈墨尘的dNA完全吻合！而且断口处的痕迹显示，是被人用锋利的匕首强行斩断的。另外，纸条上的字迹确实是沈墨尘写的，但笔画间有明显的胁迫痕迹，应该是在被人控制的情况下写的。”
这个结果印证了林砚的推测，沈墨尘确实遇到了危险。他很可能是被人胁迫去了城南旧仓库，而胁迫他的人，很可能就是为了那枚“缠枝莲纹玉佩”。
“我现在就去城南旧仓库。”林砚挂了电话，立刻驱车赶往城南。
城南旧仓库一带果然荒凉，废弃的厂房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杂草丛生的空地上，墙壁上布满了涂鸦和裂痕，窗户大多已经破损，只剩下黑洞洞的框架。林砚将车停在路边，步行走进了仓库区，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霉味，脚下的碎石子发出“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刺耳。
他按照沈太太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那间最大的仓库。仓库的大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堆放的杂物和废弃的机器。林砚从车里拿出手电筒，轻轻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手电筒的光束在仓库里扫过，照亮了满地的灰尘和杂物。突然，光束停在了墙角的位置，那里有一个明显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到仓库深处。林砚顺着痕迹往前走，走到仓库尽头的时候，发现地面上有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旁边还散落着几片破碎的古籍书页。
林砚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书页，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还能辨认出一些片段，都是关于古玉鉴定和修复的内容。看来沈墨尘确实被带到了这里，而且在这里遭到了袭击。
就在这时，他听到仓库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在靠近。林砚立刻关掉手电筒，躲到一堆废弃的木箱后面，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黑影走进了仓库，手里也拿着手电筒，光束在仓库里四处扫视。林砚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面容，但身形挺拔，动作矫健。
男子走到墙角的血迹旁，蹲下身查看了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似乎在寻找什么。林砚心里一动，他应该是在找那半枚血扣，或者是与古玉相关的其他东西。
林砚屏住呼吸，慢慢从木箱后面走出来，突然开口：“你在找什么？是‘缠枝莲纹玉佩’吗？”
男子显然没想到仓库里还有其他人，猛地转过身，手电筒的光束直接照在林砚脸上，语气冰冷：“你是谁？”
“砚知侦探社，林砚。”林砚迎着光束，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在找沈墨尘，他在哪里？”
男子沉默了片刻，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寒光闪闪：“不该问的别问，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林砚冷笑一声，身形一闪，已经冲到了男子面前。他在部队里练过格斗，对付这样一个人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