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指尖捏着那枚从祖母旧樟木箱底翻出的青缎刺绣,指腹反复摩挲着纹样边缘——缎面已随年月泛出温润的米白,唯有绣线依旧艳得扎眼,赤金与玄黑交织成的鸟形纹样盘踞在布面中央,鸟首高昂,羽翼舒展如流云,尾羽却陡然收尖,针脚密集得几乎看不见底布。
“这玄鸟纹……”苏砚之凑过来,指尖悬在绣品上方不敢触碰,“我在顾家旧宅的梁上见过相似的,只是那处是刻痕,且尾羽处多了道斜纹。”
沈清辞抬眸,眼底映着窗外透进的天光,将绣品翻到背面。背面的针脚竟比正面更见章法,每道线的起收都藏在相邻的针脚里,唯有玄鸟左翼下方,三道极细的银线斜斜穿出,又迅速隐入布纹,若不借着强光仔细看,只会当是岁月磨出的线头。
“之前解‘玄鸟衔枝’的密码时,我们只盯着正面纹样拆出了‘云台山北’四个字,”她声音微顿,指尖点向那三道银线,“现在看来,背面才藏着真正的关键。”
苏砚之立刻取来放大镜,又将绣品平铺在铺着软绒的案几上。强光下,银线的走向逐渐清晰——并非随意的走线,而是顺着缎面的经纬,勾勒出三个极小的符号:第一道线与布纹经线重合,只在末端向上挑出半寸,是“一”与“丶”的组合;第二道线斜穿三道纬线,两端各有一个极淡的针结,形如“二”;第三道线最是隐蔽,竟是绕着一根断裂的经线绣成,线迹弯成半月状,末端还拖着一小段残留的线头,像极了“月”字的右半。
“一、二、月?”苏砚之皱眉,“这和我们要找的‘玄鸟秘钥’有什么关系?顾家祖辈留下的信里只说秘钥藏在‘玄鸟栖处’,可这三个字……”
话未说完,沈清辞已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最上层那本泛黄的《云台山志》。这本书是她上周从祖母的书房找到的,扉页上有祖父的亲笔批注,之前翻遍了也没发现异常,此刻她却径直翻到第二十三页——书页边缘有一道极浅的折痕,恰好对应着“二月初三,玄鸟至,云台山顶有古柏,柏下藏幽径”的记载。
“你看这里,”她指着“二月初三”四个字,又回头看向案几上的绣品,“银线的‘一、二、月’,或许不是‘一月’‘二月’,而是‘月’字的第一、二笔?”
苏砚之猛地反应过来,快步走到案前,拿过纸笔将“月”字的笔画拆开:“月字的第一笔是竖撇,第二笔是横折钩……可这和绣品上的银线符号也对不上。”
“不对,”沈清辞摇头,重新拿起绣品,将玄鸟纹样正对着光,“你看玄鸟的羽翼,正面是赤金绣的流云纹,可如果把绣品反过来,对着光看,流云纹的走向是不是像‘月’字的笔画?”
苏砚之依言照做,果然,逆光下,正面的赤金流云竟在布面上投出淡金色的阴影,第一道流云从玄鸟首顶延伸到左翼,正是竖撇的形状;第二道流云绕着右翼弯曲,恰好是横折钩;而玄鸟的尾羽原本是收尖的,此刻阴影里却多出一道细长的线——竟是之前被忽略的,绣品边缘缝着的一根暗线,此刻正对着“月”字的最后一笔横。
“是‘月’字!可光一个‘月’字,还是解不开秘钥的位置。”苏砚之刚松了口气,又皱起眉。沈清辞却没说话,指尖轻轻拨动玄鸟的头部——那处的针脚似乎比别处松些,她小心地挑开一根金线,里面竟裹着一小片极薄的竹篾,竹篾上用朱砂写着一个极小的“柏”字。
“柏……云台山志里说‘云台山顶有古柏’,”苏砚之眼睛亮了,“难道秘钥藏在古柏下?可我们之前去云台山时,山顶的古柏有十几棵,总不能全挖一遍。”
“不会,”沈清辞将竹篾放回金线里,又翻到《云台山志》的第二十三页,这次她的目光落在了页脚的批注上——祖父当年写的“初三风大,柏下石动”,之前只当是随手记的天气,此刻再看,“初三”恰好对应着玄鸟纹尾羽处的三道银线,而“石动”两个字的旁边,有一个极淡的墨点,形状竟和玄鸟的爪子一模一样。
“我们之前漏了批注里的‘石动’,”她指尖点着墨点,“玄鸟的爪子是三趾,绣品里玄鸟的左爪下,是不是有三个小针眼?”
苏砚之立刻凑过去看,果然,玄鸟左爪的位置,三个针眼呈三角状排列,针眼里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这是……标记?”
“应该是,”沈清辞站起身,将绣品小心地收进锦盒,“当年祖父在古柏下做了标记,而这刺绣图谱,就是把‘月’‘柏’‘石’三个关键信息拆成了纹样、竹篾和针眼。现在只差最后一步——确定是哪棵古柏。”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管家老周。“小姐,苏先生,门口有位姓顾的先生求见,说带了关于玄鸟纹的东西。”
“姓顾?”沈清辞和苏砚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顾家自三年前家道中落后,族人便四散了,怎么会突然有人来找他们?
两人走到前厅时,只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厅中,手里抱着一个旧木盒,看到他们进来,立刻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沈小姐,苏先生,我是顾明宇,顾家长房的旁支。家叔临终前说,若有一日沈小姐找到玄鸟刺绣,便将这个盒子交给您。”
顾明宇将木盒放在案上,沈清辞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少了一节,伤口已经愈合,却还是能看出当年伤得极重。“家叔说,这盒子的锁孔,要玄鸟刺绣的银线才能打开。”
苏砚之立刻取来之前挑出的三道银线,沈清辞小心地将银线拧成一股,插入木盒的锁孔——只听“咔嗒”一声轻响,盒子开了。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张泛黄的纸,纸上画着云台山山顶的地形图,十几棵古柏用圆圈标出,唯有最东边的那棵古柏旁,画着一只玄鸟,玄鸟的爪子正对着一块三角形的石头,石头旁写着“初三夜,月照石缝”。
“初三夜……”沈清辞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此刻已是二月初一,“还有两天就是初三,我们得尽快去云台山。”
顾明宇却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语气凝重:“沈小姐,家叔还说,这玄鸟秘钥不仅是顾家的东西,还牵扯着二十年前的一桩旧案——当年沈老先生,也就是您的祖父,突然病逝,其实和这秘钥有关。”
沈清辞的指尖猛地一顿,祖父的死因一直是个谜,当年医生说是突发心脏病,可祖母却总说祖父是“被人害了”,只是没有证据。“你说清楚,祖父的死和秘钥有什么关系?”
“家叔当年是顾家的管家,亲眼看到沈老先生在找玄鸟秘钥的前一天,见过一个穿黑衣服的人,”顾明宇的声音压得更低,“那人手上有一道刀疤,从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家叔说,沈小姐如果遇到这样的人,一定要小心——他们也在找玄鸟秘钥,而且为了拿到秘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苏砚之立刻握住沈清辞的手腕,眼神警惕:“我们现在就去云台山,不能等初三了,万一被他们抢先……”
“不行,”沈清辞却摇头,目光落在地形图上的“月照石缝”,“秘钥应该需要特定的时间才能拿到,比如初三夜里的月光照进石缝,才能找到机关。如果现在去,就算找到了那棵古柏,也打不开石缝。”
她顿了顿,将地形图折好放进怀里,又把刺绣图谱交给苏砚之:“你现在去准备东西,绳索、手电筒、还有祖父留下的那把青铜钥匙——之前我们以为钥匙没用,现在看来,可能是打开石缝的关键。我留在这里,和顾先生再问问当年的细节。”
苏砚之点头,刚要转身,顾明宇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半只玄鸟,另一半显然是被人掰断的。“这是家叔交给我的,说如果遇到沈小姐,就把这个给您。他说,这玉佩和沈老先生当年戴的玉佩是一对,合在一起,才能解开秘钥最后的机关。”
沈清辞接过玉佩,指尖抚过断裂的边缘,忽然想起祖母曾说过,祖父当年有一枚玄鸟玉佩,下葬时却不见了,原来竟是被顾家的人拿走了。她将玉佩放进锦盒,和刺绣图谱放在一起:“多谢你,顾先生。等拿到秘钥,我会查清当年祖父的死因,给顾家、也给沈家一个交代。”
顾明宇刚要说话,前厅的窗户忽然“哐当”一声被风吹开,窗外的树枝影影绰绰,像是有人在窥探。苏砚之立刻挡在沈清辞身前,伸手摸向腰间的匕首:“谁在外面?”
窗外没有声音,只有风卷着落叶飘过。等苏砚之追出去时,只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那人的右手虎口处,隐约有一道反光——像是刀疤在月光下的影子。
“是他们的人,”苏砚之回到前厅,脸色凝重,“看来他们已经盯上我们了,我们必须提前出发,不能等到初三。”
沈清辞却没动,她走到窗边,看着巷口的方向,忽然想起刺绣图谱里玄鸟的右翼——那里的针脚比别处密,之前以为是绣工的习惯,此刻再想,会不会是另一个标记?她立刻回到案前,打开锦盒取出刺绣,这次她没有看正面,而是将背面的银线全部挑开——银线下面,竟藏着一行用极细的墨字写的小字:“初三非月,乃星”。
“初三非月,乃星?”苏砚之凑过来,“难道我们之前理解错了‘月’字的意思?不是月亮,而是星星?”
沈清辞点头,指尖点着墨字:“祖父当年在批注里写‘初三风大’,或许不是指天气,而是指‘风’星——星象里,二月初三的‘风星’正好在云台山的正上方。而‘月照石缝’,其实是‘星照石缝’。”
她立刻翻出《云台山志》,这次直接翻到附录的星象图——果然,二月初三的星图里,“风星”的位置正好对着最东边那棵古柏的方向,而星图上“风星”的旁边,画着一道斜线,和玄鸟尾羽处的斜纹一模一样。
“现在清楚了,”沈清辞合上书本,眼神坚定,“秘钥的位置在云台山山顶最东边的古柏下,三角形石头的石缝里,需要在二月初三夜里,‘风星’的光刚好照进石缝时,用青铜钥匙和玄鸟玉佩才能打开。而那些人,应该也知道了这个时间,所以才会来窥探。”
苏砚之立刻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先去云台山脚下的客栈等着,提前摸清古柏的位置,免得初三夜里出意外。”
顾明宇也站起身:“我和你们一起去,家叔说过,我要帮沈小姐拿到秘钥,查清当年的真相。”
沈清辞没有拒绝,她将刺绣图谱、地形图、玄鸟玉佩和青铜钥匙一一收进随身的锦袋,又嘱咐老周看好家里,便和苏砚之、顾明宇一起,趁着夜色,往云台山的方向赶去。
马车行驶在夜色里,沈清辞靠在车窗边,手里握着那枚玄鸟玉佩,指尖反复摩挲着断裂的边缘。她忽然想起祖母临终前说的话:“清辞,玄鸟纹里藏着沈家的命,也藏着顾家的债,你一定要小心,别像你祖父一样……”
那时她不懂,现在终于明白了——这玄鸟秘钥不仅关乎两家的宝物,更关乎祖父的死因。而那个手上有刀疤的人,一定知道当年的真相。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苏砚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别担心,有我在,我们一定能拿到秘钥,查清真相。”
沈清辞抬头,看向苏砚之眼底的坚定,轻轻点头。夜色渐深,马车驶进了太行山的余脉,前方就是云台山的方向,而那棵藏着秘钥的古柏,正静静地在山顶等待着他们——也等待着二十年前的真相,被彻底揭开。
而此刻,在他们身后,一道黑色的身影正骑着快马,远远地跟着马车,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刀疤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