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吐出的纸角落在陈砚舟掌心，他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把那片泛黄的纸角轻轻折好，塞进了袖中。
他抬起头时，琼林宴已经开始了。
金殿内外摆了上百张桌案，文武百官、新科举子、外宾使节依次落座。烛火映着杯盏，照得人脸发亮。有人正举杯畅饮，有人低声谈笑，还有人偷偷瞄着他这边。
陈砚舟坐在主位旁，位置不算最前，但足够显眼。他手里还捏着那条银色发带，蝴蝶结打得歪歪扭扭，像是谁第一次学着绑的。他没再看它，只是把它收进怀里，换上了青衫官服。
帝王端坐龙椅，抬手一挥，乐声起。
“今日会元出炉，百鸟衔花，天象示吉。”帝王声音洪亮，“陈砚舟，《早发白帝城》一诗引动文气共鸣，百鸟来朝，实乃我大雍之幸。”
他说完，举起酒杯。
“朕敬你一杯。”
全场立刻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陈砚舟身上。他站起身，双手捧杯，行礼后仰头喝下。
酒入喉，微辣。
他放下杯子，正要落座，忽然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等一下。”
众人回头。
慕容昭宁站了起来。
她今天没穿银甲，换了一身红裙，腰间只挂软剑，发间玉佩轻晃。她一步步走过来，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没人说话。
她走到陈砚舟面前，停下。
两人对视。
她伸手，从腰间解下那枚玉佩——正是他当年送她的那一块。玉质温润，边角有细微裂痕，是曾在战场上被刀劈过的痕迹。
她抬起手，将玉佩系在他的腰带上。
动作很慢，也很稳。
“此物……”
她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替我保管。”
全场死寂。
有人手中的筷子掉了都没察觉。
陈砚舟看着她，眼睛都没眨一下。过了几秒，他忽然笑了。
他解开随身携带的青玉折扇，当众递到她手中。
“这扇，”
他说，
“替我护你。”
扇面刻着《凉州词》全文，是他亲手所题。那年她在边关被困，他凭此诗引动文气，助她击退敌军三万。如今物归原主，成了信物交换。
两人谁都没再多话。
可谁都看得出来，这不是客套，也不是玩笑。
帝王坐在高处，把这一幕全看在眼里。他先是一愣，随即猛地一拍扶手，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替我保管’！好一个‘替我护你’！”
他站起身，指着两人，
“朕便赐你二人——”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清唳。
一道白影破云而下，直落殿前玉阶。
是仙鹤。
通体雪白，双翅展开足有七尺宽，落地时竟不惊尘。它迈步上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径直走向陈砚舟。
陈砚舟伸出手。
仙鹤低下头，用喙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
殿内一片哗然。
“这是县试那年的仙鹤！”
“它又来了！”
“上次绕场三周，这次直接进宫了！”
有人想上前查看，却被身边同僚拉住：“别动！你没见它只认陈修撰吗？”
陈砚舟没看他们。他只是轻轻抚摸仙鹤的羽毛，低声说了一句：“你也来了。”
帝王盯着这一幕，笑容更深。
他重新坐下，端起酒杯，对着满殿群臣朗声道：
“天降祥瑞，百鸟迎会元，仙鹤临殿见证情缘。”
他顿了顿，
“朕若不成全，岂非逆天而行？”
他说完，不再提“赐婚”二字，可谁都听懂了。
这是默许了。
殿内先是沉默，接着陆续有人举杯。
“恭贺陈大人！”
“恭喜公主！”
“天作之合，实乃国之幸事！”
李明辉坐在远处，原本还抱着手臂冷笑，此刻也忍不住站起身，端酒遥敬。
守城将军更是直接拍案而起，大声道：“我就知道你能行！”
连礼部尚书都点头称善：“文气动天地，真情贯古今，此等姻缘，理应成全。”
只有少数几人面色阴沉。
他们没举杯，也没说话，只是低头饮酒，眼神闪烁。
陈砚舟没去管那些人。他收回手，仙鹤转身踱步回阶前，仰头鸣叫一声，振翅飞走。
他站在原地，腰间多了那枚玉佩，心里却不像刚才那么轻松了。
他低头看了眼玉佩。
温润依旧，可分量重了许多。
这不是简单的定情信物。这是承诺，是责任，是从此以后，他不能再只为自己活着。
他抬头看向远方。
宫墙之外，是京城街巷，是萧景珩的府邸，是赵氏残党藏身之处，是北漠王庭的密探据点，也是千千万万寒门学子仰望的天空。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只要写好诗就能过关的考生了。
他是会元，是翰林学士，是“寒门十杰”的领袖，是北漠公主选定的人，是帝王眼中可用之棋，也是敌人必除之患。
他握紧了腰间的玉佩。
慕容昭宁已经回到席位，没有再看他。但她手里握着那把青玉折扇，指尖轻轻划过扇面诗句，唇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
那是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出笑意。
帝王喝了口酒，眯着眼看向两人，低声自语：“边疆安，则天下稳；寒门兴，则朝堂清。”
他笑了笑，
“你们俩，可别让朕失望啊。”
殿内乐声再起，舞姬登台，宾客重归欢宴。
有人开始敬酒，有人上前道贺。
“陈大人少年英才，实乃我辈楷模！”
“公主英姿飒爽，与您真是天造地设！”
“将来生个儿子，必定文武双全！”
陈砚舟一一回应，脸上带着笑，可眼神一直没离开过殿外的天空。
他知道，风暴要来了。
不是明天，不是下个月，就是现在。
他刚接过一杯酒，还没喝，忽然看见一只灰翅小雀从窗外飞进来。
它没停在别人肩上，也没叼花。
而是直奔他而来，落在他摊开的手掌上。
小雀张嘴，吐出一片新的纸角。
纸上写着三个字：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