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二年八月中旬，广州府，珠江口造船厂。
南国的初秋，依旧闷热潮湿，但今日的广州造船厂码头，却比往日更加人声鼎沸，气氛热烈。彩旗迎风招展，身着崭新号衣的水师官兵与穿着短打的工匠们混杂一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码头旁那个巨大的、前所未见的钢铁身影之上——大明第一艘完全自主设计建造的蒸汽动力航空母舰，“日月号”。
“日月号”庞大的舰体长达五十丈（约160米），宽十丈（约32米），通体喷涂着利于海上隐蔽的深灰色舰漆，线条刚劲，犹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其最为显眼的，便是那平坦宽阔的飞行甲板，几乎覆盖了整个舰身上方。甲板之上，二十架“隼”式单翼蒸汽侦察机与十五艘“蛟龙”型鱼雷艇整齐地系留着，如同等待出击的鹰隼与毒蛇。舰岛建筑位于甲板右侧，结构紧凑，上面密布着观察窗、通讯天线与探照灯。舰舷两侧，二十门新式的百斤速射防空炮（基于陆军火炮改进，用于对抗可能出现的飞艇或早期飞机）炮口森然，指向天空。舰首处，一面巨大的明黄底色青龙旗在海风吹拂下猎猎作响，昭示着其尊贵身份与国之重器的地位。
水师总兵官张睿，身着深蓝色江崖海水纹武官袍，外罩轻甲，站在码头特意搭建的观礼高台上。海风拂面，带来咸腥的气息，也吹动了他颌下的短须。他凝视着眼前的钢铁巨舰，心潮澎湃，难以自已。为了这艘凝聚了大明无数工匠心血与希望的航母，他与船厂上下，已不眠不休地奋战了整整一年。从最初龙骨的选材铺设，到庞大蒸汽轮机的安装调试；从舰载机着舰挂钩的设计，到防空火炮的布局优化……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挑战，也记录着突破。今日，便是检验这一切努力的时刻。
“张部堂（张睿兼领工部侍郎衔），一切均已准备就绪，各舱室人员到位，设备调试完毕，燃料、弹药、补给皆已按计划装载，随时可以启航试练！”造船厂主事，年过五旬却精神矍铄的陈老栓快步走到张睿身边，恭敬地呈上一份厚厚的试航规程清单。他虽然极力保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眼中布满的血丝，透露着临战前的紧张与兴奋。
张睿接过清单，迅速而仔细地翻阅着关键项：主动力蒸汽轮机组，经过七十二小时不间断岸基测试，运行平稳，输出功率达标；燃煤库、淡水舱满载；飞行甲板清空，所有系留设备检查无误；“隼”式侦察机与“蛟龙”鱼雷艇完成最后出库检查，状态良好；防空炮位弹药就位，炮手经过严格训练；全舰八百余名官兵，均已熟悉各自岗位职责及应急预案。“好！”张睿合上清单，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高台下肃立的各级官员与水师将领，声音洪亮地宣布：“吉时已到！‘日月号’全体船员，登舰！试航开始！”
命令一下，码头上顿时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嘹亮的口令声。水兵们以班组为单位，沿着数条宽大的舷梯，迅速而有序地登上巨舰，奔赴各自的战位。张睿则与陈老栓、水师副将、导航官等主要人员，登上了“日月号”高大的舰桥。舰桥内部宽敞，视野开阔，各种罗盘、海图桌、传声筒、钟铃信号装置一应俱全，虽然略显古朴，但已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航海指挥中心。中央巨大的指挥台上，铺开了一张详尽的南海海图，上面用朱笔清晰地标注了此次试航的预定路线与测试区域。
“传令，轮机舱，点火升压，启动主机！”张睿沉声下令。命令通过传声铜管迅速下达至舰底深处的轮机舱。片刻之后，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洪荒巨兽心脏的轰鸣声从舰体内部传来，烟囱开始冒出浓密的黑烟。巨大的双螺旋桨开始缓缓转动，搅动着码头边的海水，泛起浑浊的浪花。“日月号”这头钢铁巨兽，仿佛自沉睡中苏醒，在数条拖船的辅助下，缓缓而坚定地离开了码头，向着珠江口外、更为开阔的南海水域驶去。码头上的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许多人激动地挥舞着帽子或手中的小旗。
“报告大人，主机运行平稳，当前航速，每时辰十里（约5节）。”轮机长通过传声筒报告。张睿点了点头，命令道：“逐步加速，测试其最大可持续航速！”命令下达，轮机舱的司炉们开始加大送风，向锅炉内投入更多的优质燃煤。蒸汽压力表指针缓缓上升，舰体的震动感略微增强，航速也随之不断提升。约一刻钟后，轮机长再次报告，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大人！最大航速已达每时辰二十五里（约12.5节）！锅炉压力稳定！”
张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据他所知，欧罗巴各国海军目前最先进的“无畏”级战列舰，其最大航速也不过每时辰二十里左右。“日月号”作为航母，能拥有超越主力战舰的速度，这意味着在未来海战中，它将拥有更强的机动性与生存能力。“甚好！维持此高速，持续航行一个时辰，严密监控主机、锅炉及各传动部件运行状态，记录所有数据！”张睿下令。这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旨在检验动力系统的可靠性与耐久性。
一个时辰在紧张的监测中过去，轮机长的报告再次带来了好消息：“大人，高速航行测试完毕！主机、锅炉及各关键部件运行稳定，温度、压力均在安全范围之内，燃料消耗率符合预期设计！”
“接下来，测试舰载机起降作业！”张睿下达了此次试航最核心、也最令人瞩目的指令。随着命令传达到飞行甲板，地勤人员立刻忙碌起来。他们解开固定索，合力将一架“隼”式蒸汽侦察机推至甲板前部的预定起飞位置。这架侦察机采用木质骨架蒙布结构，单翼，机头装有一台小型蒸汽涡轮发动机，驱动一副双叶螺旋桨，虽然航程和载重有限，但用于侦察和校射已绰绰有余。
首席试飞员，原边军夜不收出身、后转入水师航空队的把总李乘风，敏捷地跨入开放式驾驶舱。他仔细检查了仪表、操纵杆以及蒸汽压力，确认无误后，向甲板指挥员竖起了大拇指。地勤人员迅速撤走轮挡，甲板指挥员挥动手中绿旗。李乘风果断推油门杆，蒸汽涡轮机发出尖锐的嘶鸣，螺旋桨高速旋转，飞机开始沿着甲板逆风加速滑跑。在甲板尽头，飞机轻盈地昂起机头，腾空而起，迅速爬升，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全舰官兵，包括舰桥内的张睿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飞机稳稳升空，才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李乘风驾驶侦察机在“日月号”上空盘旋数周，测试了不同高度和速度下的操纵性能，然后通过灯语向舰桥发出准备降落的信号。
甲板上，地勤人员早已严阵以待。他们迅速在甲板后部拉起了数道粗壮的、横跨甲板的液压缓冲阻拦索。李乘风调整航向，对准甲板中线，开始降低高度和速度。在无数道紧张目光的注视下，侦察机以一个漂亮的下滑姿态接近甲板，后轮率先触地，机身微微弹跳后稳定下来，机尾的着舰钩准确地钩住了第二道阻拦索。在阻拦索的液压阻力作用下，飞机迅速减速，在甲板上滑行一小段距离后稳稳停住。地勤人员一拥而上，将飞机推离降落区，并为下一次起降做准备。
“成功了！起飞降落皆成功！”陈老栓激动得老泪纵横，紧紧抓住身旁副手的胳膊。张睿也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最关键、风险最高的一步，总算顺利迈过。
紧接着，十五艘“蛟龙”型鱼雷艇依次通过甲板侧舷的吊臂和滑道，被放入海中。这些鱼雷艇体型小巧，同样采用蒸汽机驱动，速度快，机动灵活，每艇可携带两枚触发式鱼雷。它们在“日月号”周围的海域进行了高速机动、编队航行等测试，随后在预设靶场发射了训练用鱼雷（未装战斗部），鱼雷均准确地命中了远处的废弃靶船。测试完成后，所有鱼雷艇又安全地被吊回航母甲板，过程顺畅。
“最后一项，防空火炮效能测试！”张睿下令。二十门百斤速射防空炮根据指令，统一调整射角，对准由气球拖曳的空中靶标进行集火射击。震耳欲聋的炮声再次响起，炮弹在空中炸开一团团黑色的烟云，靶标气球在密集的火力下很快被撕碎、坠落。“命中率超过八成！远超设计指标！”炮术长兴奋地报告。
“好！好！好！”张睿连说三个好字，脸上洋溢着成功的喜悦，“陈主事，诸位工匠，水师将士，尔等辛苦了！‘日月号’各项测试，皆圆满成功！此乃我大明水师之幸，社稷之福！”
当“日月号”结束所有预定测试项目，披着夕阳的金辉，威武地返回广州造船厂码头时，迎接它的是更加狂热的欢呼与掌声。早已等候在码头的钦差太监快步上前，当众宣读了正德皇帝的嘉奖圣旨：“……‘日月号’巨舰，工料精坚，式样新颖，试航大获成功，扬我国威，震慑四夷！特赏水师总兵官张睿黄金千两，锦缎百匹；赏造船主事陈老栓及主要匠头白银百两，升职有差；赏造船厂上下工匠、役夫人等白银十两，以示朕恤劳之意。着张睿即刻督率船厂，加速第二艘航母‘山河号’之建造，广募工匠，精选材料，务期早日成军，与‘日月号’组成我大明无敌之航母舰队，永靖海疆！”
张睿率众跪接圣旨，高呼万岁。“臣，张睿，领旨谢恩！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他深知，这荣耀的背后，是更加沉甸甸的责任。“日月号”的成功只是一个起点，欧罗巴的殖民者绝不会坐视大明海军力量的崛起。
当晚，张睿便在造船厂的议事厅内召开了紧急会议，与陈老栓、水师将领及各工坊大匠商讨“山河号”的建造方案。“‘日月号’虽成，然试航之中，亦暴露出些许不足，需在‘山河号’上予以改进。”张睿开门见山，“其一，舰体需再加长五丈，以增加机库容量，使常备舰载机数量增至二十五架；其二，现有蒸汽轮机虽堪用，然热效仍有提升空间，需着力优化，以期在同等燃煤下，获得更远航程或更高航速；其三，防空火力仍嫌薄弱，需研发并换装射速更快、威力更大的双联装百斤高平两用炮，至少需三十门。”
陈老栓对此已有思考，应声道：“部堂大人所虑极是。关于新型轮机，工学院几位博士已有了初步改进方案，涉及锅炉管排列与涡轮叶片形状，预计两月内可出试验机。双联装炮塔的图纸也已初步完成，正在制作样炮，三个月内当可测试，不会耽误‘山河号’的主体建造进度。”水师将领们也纷纷表示，将立刻扩大航空队与鱼雷艇队的招募规模，从现有水师及陆军中遴选聪慧勇敢、反应敏捷者，进行为期三个月的高强度强化训练，务必在“山河号”服役时，能配备足够数量且训练有素的飞行员与艇员。
命令下达，整个广州造船厂乃至相关的配套工坊，再次进入了高速运转的状态。各地征调的能工巧匠、优质的木材、钢铁、铜料源源不断地汇集而来。船台上，“山河号”的龙骨已然铺设完毕，工匠们日夜轮班，铆接钢板的轰鸣声、锻造部件的锤击声、指挥调度的吆喝声，彻夜不息。水师设在虎门的训练基地内，新选拔的学员们则在教官的严格指导下，学习着复杂的航空理论、操舵技巧、鱼雷定深攻击等前所未有的知识技能，训练场上空，飞机的轰鸣声愈发频繁。
张睿几乎以厂为家，每日奔波于船台与训练基地之间，亲自监督每一个关键节点的进度，查看训练成效。他清楚，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然而，就在“山河号”的建造进度过半，一切看似顺利之际，陈老栓却拿着一份图纸，脸色凝重地找到了正在船台视察的张睿。
“部堂大人，”陈老栓的声音有些干涩，“新型蒸汽轮机核心部件——高压涡轮转子的锻造……遇到了麻烦。咱们现有的水压锻机，力道与精度皆不足以加工出符合设计要求的单一整体转子。若采用分段锻造再铆接的旧法，其强度与平衡性恐难以保证长时间高速运转，隐患极大……除非，能找到更高强度的特种合金钢，或者……获得欧罗巴那种万吨级水压机的制造技术。”他摊开图纸，指着上面一个结构复杂的部件，眉头紧锁。
张睿的心猛地一沉。核心技术受制于人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凝视着图纸上那个关乎“山河号”心脏性能的关键零件，又抬眼望向船台上已初具规模的舰体轮廓，一股巨大的焦虑攫住了他。时间不等人，纳尔逊的舰队正在步步逼近。能否在短期内攻克技术难关？能否找到合格的替代材料或工艺？“山河号”能否按时下水？大明的海疆，能否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钢铁碰撞中得以保全？这一切，都悬于这小小的转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