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那句“掀桌子”的怒吼,如同在云漠县死寂的夜空中炸响了一道惊雷,将所有还沉浸在悲痛和愤怒中的人们震得一个激灵。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点痞气或算计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火焰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没有人怀疑他的话。所有人都明白,周扒皮昨夜那卑劣的一脚,不仅踩烂了试验田里的苗,更彻底踩碎了陈野,或者说整个云漠县,对于“规矩”和“底线”的最后一丝幻想。
“赵虎!”陈野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
“在!”赵虎挺直腰板,仿佛又回到了边军生涯。
“即刻起,云漠县进入战时管制!你是总负责人!”陈野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第一,全面戒严!四门紧闭,加派双岗,许进不许出!所有陌生面孔,严加盘查!原护商队与黑风寨并入人员,打散混编,成立‘云漠守备队’,由你和座山雕共同负责训练和布防,若有龃龉,军法从事!”
“是!”赵虎和座山雕同时抱拳,此刻也顾不得什么派系之分,大敌当前,唯有同心。
“第二,物资统管!”陈野目光扫过众人,“所有粮食、盐铁、药材、燃料,由苏芽协同老王头进行统一登记、分配!优先保障守备队和核心工匠的基本需求!从今天起,取消一切非必要消费,所有人力、物力,向‘生存’和‘备战’倾斜!”
苏芽用力点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
“第三,生产转向!”陈野看向王老蔫和那些惊魂未定的工匠,“王老蔫,停止一切民用织机和工具的制作!集中所有铁料、木料,全力打造守城器械!滚木礌石、拒马鹿角,越多越好!辣椒粉……给老子加倍生产!这次,不是用来做辣酱,是用来杀敌的!”
王老蔫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老汉明白!就算豁出这条命,也把家伙事儿给您弄出来!”
“第四,情报!”陈野最后看向黑皮,眼神锐利如刀,“黑皮,你的人,全部撒出去!我要知道黑水城的一举一动!周扒皮接下来还想干什么?他派来的那些杂碎是谁?他们的落脚点在哪里?哪怕只是风吹草动,也要立刻报我!”
黑皮感受到陈野话语中的杀意,浑身一凛,连忙躬身:“大人放心!小的就是把黑水城掘地三尺,也把消息给您挖出来!”
一条条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迅速传达下去。整个云漠县如同一台被强行上了发条的战争机器,开始以一种压抑而高效的节奏运转起来。悲伤和愤怒被强行压制,转化为一种同仇敌忾的沉默力量。城墙上巡逻的身影变得更加密集警惕,打制武器的叮当声取代了织布的哐当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陈野亲自带着赵虎和座山雕,巡视城防,检查武备。他看着那些被匆忙加固的矮墙,看着守备队员们手中粗糙的武器和脸上混杂着紧张与决然的神情,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实力差距太大了,这更像是一种绝望下的姿态展示。
巡视完毕,他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那片被毁的试验田边。
晨曦微露,狼藉的景象在光线下更加清晰,也更加刺眼。大部分甘薯苗已经彻底枯萎,与泥土混在一起,散发着腐败的气息。只有最边缘那几株侥幸未被直接踩踏的,虽然枝叶破损,蔫头耷脑,但贴近地面的根茎部分,似乎还顽强地保留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绿意。
苏芽和老王头正蹲在那里,如同抢救伤员般,用清水小心地清洗着那几株残苗根部的泥土,试图判断它们是否还有存活的可能。他们的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陈野走过去,沉默地看着。
“大人……”苏芽抬起头,眼睛红肿,声音带着哭腔,“大部分……大部分都不行了……只有这三株,根好像还没烂透,或许……或许还有一点点希望……”
老王头也沙哑着开口,带着老农特有的、对土地的敬畏和认知:“大人,这玩意儿……命硬。只要根没烂,地气还在,或许……或许真能缓过来。就是……得加倍小心伺候,不能再有一点闪失了。”
陈野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裸露出来的、带着伤痕的根茎。入手冰凉,却能感受到一种微弱的、属于生命的韧性。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截他一直紧紧攥在手心、已经有些发蔫的断藤也放在了旁边。
“救!”陈野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低沉,却重若千钧,“集中所有能用的肥,最好的土,就在这里,给我搭个棚子,日夜看守!这三株苗,还有这截藤,就是咱们云漠县最后的火种!它们要是活不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苏芽和老王头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这不仅仅是几株作物,这是信念,是希望,是与周扒皮血战到底的精神图腾!
“我们一定救活它们!”苏芽擦掉眼泪,眼神里迸发出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坚毅。
就在云漠县全面转入战时体制,为生存而疯狂备战的同时,黑水城那边,周富贵正志得意满地听着苟师爷的汇报。
“老爷,昨夜行动大获成功!”苟师爷眉飞色舞,“云漠县的破庙烧了一部分,羊毛损失不少,最重要的是,他们后山那片不知道种了什么鬼东西的地,被咱们的人踩了个稀巴烂!听说陈野那小子当时就疯了,嗷嗷叫呢!”
“哈哈哈!好!干得漂亮!”周富贵抚掌大笑,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跟我斗?老子让他连哭都找不着调门!这下,我看他还有什么蹦跶的资本!”
他仿佛已经看到云漠县在物资匮乏和内忧外患中逐渐崩溃的景象。
“老爷,咱们接下来……”苟师爷试探着问。
“接下来?当然是趁他病,要他命!”周富贵眼中凶光毕露,“继续封锁!加派人手,盯死他们通往镇北堡的路!但凡有云漠县的人出来,或者有商队敢靠近,给老子往死里打!我要让他们彻底变成一座孤岛,困死,饿死!”
“是!”苟师爷躬身应命,但又犹豫了一下,“老爷,咱们昨夜行动,留下了点手尾……逃回来的兄弟说,云漠县那边,好像……好像开始玩命了,城防严了很多……”
“玩命?”周富贵嗤之以鼻,满脸不屑,“就凭他们那群乌合之众?一群刚放下锄头的泥腿子,加上几个丧家之犬般的马匪,还能翻了天不成?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不必理会!”
他根本不认为云漠县有反击的能力。在他看来,陈野所谓的“掀桌子”,不过是无能狂怒。
然而,他低估了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的反扑之心,更低估了那几株在泥泞中挣扎求存的“火种”所蕴含的力量。
云漠县内,气氛日益肃杀。守备队的训练强度大大增加,赵虎和座山雕摒弃前嫌,一个负责纪律和阵型,一个负责教授搏杀技巧。虽然时间仓促,但这支混杂的队伍,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凝聚着、蜕变着。
王老蔫带着工匠们,日夜不停地赶制着各种守城器具。没有足够的铁,就用硬木削尖做成巨大的狼牙拍;没有巨石,就收集各种大小的石块,甚至将废弃房屋的土坯砖都拆了下来。
苏芽在完成物资调配之余,几乎住在了那个临时搭建起来、保护残苗的简陋草棚里。她和老王头像照顾初生婴儿一样,精心调节着温度、湿度,用最细腻的肥土小心培壅。那三株残苗和那截断藤,在近乎奢侈的照料下,竟然真的奇迹般地挺了过来,虽然生长缓慢,但根茎处的绿意渐渐变得明显,那截断藤的节点处,甚至冒出了一个米粒大小的、极其微弱的凸起!
这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生机,却给笼罩在战争阴云下的云漠县,注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坚韧的力量。
陈野每天都会来看一眼。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一点点绿意在废墟中顽强伸展。每一次看到,他眼中的冰冷就会融化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决心。
几天后,黑皮通过秘密渠道送回了一条关键情报。
“大人,查到了!”黑皮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兴奋和后怕,“那夜那帮动手的亡命徒,是‘沙蝎帮’的人!是西境一带最狠辣的匪帮,专接各种脏活!他们的老巢,在距离黑水城西北七十里外的‘蝎子尾’沙谷里!周扒皮这次是下了血本,请动他们出手的!”
“沙蝎帮……蝎子尾沙谷……”陈野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眼神深处,寒光凛冽。
他站在破败的城墙上,眺望着西北方向。那里,是沙蝎帮的老巢,也是周扒皮倚仗的爪牙所在。
“周富贵,你以为毁了我的苗,请了恶犬,就能高枕无忧了?”陈野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你错了。你只是帮我下定了决心。”
“老子不仅要守住云漠县,还要剁了你的爪子,扒了你的狗皮!”
“等着吧,很快,你就会知道,逼疯一个光脚的‘痞官’,会是什么下场!”
战争的阴云愈发浓重,而在那简陋的草棚下,生命的火种正在废墟中悄然积蓄力量,等待着燎原的那一刻。陈野的复仇之刃,已然出鞘,寒光直指黑水城和那藏于沙海之中的毒蝎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