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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府的夜,从来不是全然寂静的。

酉时刚过,坊市的灯火渐次熄灭,喧嚣沉淀入墨色。瓦舍勾栏处隐隐传来的丝竹箫管,如同这巨大城市沉睡前最后的呓语,与远处钱塘江沉闷的潮声、近处更夫单调而疲惫的梆子声交织,飘荡在仲秋潮湿粘稠的夜雾里。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只透下些许惨淡的微光,勾勒出鳞次栉比的屋脊和望楼飞檐的轮廓,如同巨兽嶙峋的骨架。

两道黑影,一高一矮,一迅捷一沉稳,贴着墙根的阴影疾行,如同游弋在深水中的鱼。前面的僧人,宽大的僧袍被夜风鼓起,却又被紧束的腰绳勒出精干的线条,光头上已渗出细密汗珠,在微弱光线下反射出油亮的光泽。紧随其后的男子,一身利落的青布短打,腰间鼓鼓囊囊,隐约可见火镰、短刃以及一些形状奇特的皮囊轮廓,步履无声,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

“当真要今夜?”臻多宝再次压低声音,喉头有些发紧,呼吸间带着白气,“子时的殓房,阴气最盛,秽物聚集。家师曾言,此时惊扰亡者,易生不测。”

赵泓脚步没有丝毫迟滞,侧身闪过一个积满雨水的洼地,污水映出他一闪而过的冷峻侧脸。“再等下去,令尊的遗骸怕是连几根完整的骨头都验不成了。府衙的卷宗我瞧过,明日午时,所有无人认领或结案的无名尸首,一律移送城外义庄统一焚化。义庄那边,眼线众多,守卫也比这临安府殓房森严十倍,那时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探查,难如登天。”

臻多宝沉默下去,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父亲臻远山,半月前还是这临安府绸缎行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家资巨万,交游广阔。谁能想到,不过一夜之间,便暴毙于城南别院。官府的结论是“急症猝死”,草草了事。更诡异的是,停灵当晚,父亲的尸身竟不翼而飞,三日后,才在数十里外的钱塘江边芦苇荡中被渔民发现,那时已肿胀腐烂,面目全非。官府以“尸身受损,无从细查”为由,匆匆结案,仿佛急于掩盖什么。

唯有他,臻多宝,这个早年因痴迷佛法、与热衷商贾的父亲几乎决裂而出家为僧的“不肖子”,察觉到了其中的滔天诡异。父亲“头七”那夜,他在百里外的灵隐寺禅房静坐,竟在梦中清晰地闻见一股奇异的甜腥气,随后心口如遭万千虫蚁啃噬,剧痛难忍。惊醒之后,掌心中赫然浮现一道蠕动的金色细痕,转瞬即逝,却留下针扎般的刺痛感。

这绝非寻常死亡!他凭借出家前残留的家族人脉和出家后积累的方外之交,暗中查探,所有线索都指向父亲暴毙前正在洽谈的一桩涉及巨额利益的海外香料生意,以及生意对手背后若隐若现的官场背景。也正是在这时,他找到了赵泓——这个因一年前追查一桩涉及西域香料和官员贪腐的旧案,触怒权贵而被革去提刑官之职,如今混迹于市井,看似潦倒,却始终未曾放弃追索真相的前任司法官。

两人因缘际会,一个为父寻冤,骨肉亲情难以割舍;一个试图扳倒幕后黑手,洗刷冤屈,重振仕途。目标隐隐指向同一处——临安府盘根错节的官商网络,以及在这网络深处悄然流传的,关于“蛊”的秘闻。今夜之行,便是要撕开这迷雾的第一道口子。

临安府衙西侧的殓房独成一院,远离主要办公区域,被一圈高大的砖墙紧紧包围。墙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在夜风中发出簌簌的响声,如同低语。平日里,就连府衙的差役们也尽量绕道而行,除非公务必要,绝不愿在此多停留片刻。此时院门紧锁,一把沉重的铜锁挂在上面,在檐下两盏摇曳的白灯笼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光。灯笼上墨迹淋漓的“肃静”二字,随着光影晃动,仿佛活了过来,透出一股森然的警告意味。

赵泓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他从袖中摸出一根细长乌黑的铁签,非金非铁,触手冰凉。只见他俯身,将铁签插入锁孔,指尖微动,侧耳倾听着锁芯内极其细微的机括声响。不过三五息,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铜锁应声而开。他回头看了臻多宝一眼,眼神示意。

臻多宝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低声默诵了一句佛号,清秀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但眼中随即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所取代。他知道,踏进这道门,便再无回头路。

“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稳住心神。”赵泓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轻轻推开厚重的木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打破了死寂。一股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那是石灰的呛涩、草药的苦辛、以及肉体腐败后无法形容的恶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几乎要令人窒息。

臻多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忙用袖子掩住口鼻,强自压下呕吐的欲望。赵泓却似毫无所觉,他久历刑狱,对这种气味早已习惯。他迅速点燃一支随身携带的牛角灯,灯罩拢住光芒,只透出一束昏黄的光晕,如同利剑般划破殓房内浓稠的黑暗,小心翼翼地照亮了室内的景象。

房间比想象中更为宽敞,却也因此显得格外空旷阴冷。地面铺着巨大的青砖,缝隙里长着墨绿色的苔藓。墙壁刷得雪白,却掩盖不住从砖石深处渗出的、地图般的霉斑和水渍。七八张简陋的木板床整齐排列着,多数空着,只有最里侧的三张上覆盖着略显肮脏的白布,勾勒出或长或短、寂静无声的人形轮廓。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只有牛角灯灯焰跳动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不知从何处角落传来的、规律而冰冷的滴答水声,敲打在人的心弦上。

赵泓没有立刻行动,而是举着灯,缓缓移动,目光如炬,仔细扫过地面、墙壁、乃至屋顶的梁柱。他在观察痕迹——脚印、拖拽的印记、任何不寻常的残留物。臻多宝跟在他身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赵泓最终停在了最里侧那张床前。白布下的尸体显得异常瘦小干瘪,这与臻远山生前富态微胖的体型相去甚远。臻多宝的心猛地一沉,某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令尊遗体被送回时,除了面目难辨,可还有其它异状?任何细微之处都不要遗漏。”赵泓一边低声问,一边蹲下身,用灯光仔细照看床脚和地面,甚至用手指轻轻捻起一点地上的尘土嗅了嗅。

臻多宝努力回忆着当时混乱而悲痛的情景:“报官文书上只含糊其辞……说体表无明显外伤,但尸斑……对,尸斑呈诡异的紫金色,而非寻常的暗红或青紫。还有,负责初步验尸的老仵作,据说经验丰富,却在验尸后的次日一早,便匆匆告老还乡,连家眷都未带齐全,至今音讯全无。”

赵泓眉头锁得更紧,他站起身,伸手欲掀开那床浸透着死亡气息的白布,动作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布料时顿住。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腰间那个鼓囊的皮囊中取出两片干枯蜷曲、颜色深褐的艾草叶,将其中一片递给臻多宝。

“含在舌下,压紧。可辟除秽气,也能防些……不干净的东西侵入口鼻。”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臻多宝接过艾叶,依言放入舌下,一股极其辛辣清凉的气息瞬间在口腔中炸开,直冲喉鼻和脑门,让他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翻腾的胃也暂时平息下来。他感激地看了赵泓一眼,后者已经将艾叶含好,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张白布。

赵泓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而深沉,仿佛要将周围阴冷的空气都吸入肺中炼化。随即,他手腕一抖,猛地将白布掀开!

“唔……”纵然有了心理准备,臻多宝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踉跄后退半步。

牛角灯昏黄的光线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尸体上。一具高度腐烂的男性尸体暴露无遗。皮肤呈现出一种污浊的绿灰色,大面积地破损、剥落,露出下面暗红色、近乎黑色的肌肉组织和凝固发黑的粘稠液体。面部肿胀如球,五官扭曲变形,根本无法辨认出生前的模样,只有稀疏花白的头发,依稀能与臻远山对应上。

然而,赵泓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立刻牢牢锁定了尸身胸腔的位置——那里,并非正常尸体腐败后的自然塌陷,而是以一种极不自然、近乎狰狞的方式向外高高隆起,胸腔的皮肤被撑得薄如蝉翼,紧绷到近乎透明,甚至可以看见皮下纵横交错的紫黑色血管。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隆起的皮肤表面,布满了无数细密、规则、排列整齐的六边形孔洞,深深嵌入皮肉之下,构成了一个完整而庞大的……

“蜂巢……”臻多宝失声低呼,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震惊而变调。一股彻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周围的低温,而是从心底最深处狂涌而出,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修行多年,自认心性坚定,但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恐怖景象,依旧击穿了他的心理防线。

那“蜂巢”似乎在微微蠕动,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动。赵泓瞳孔收缩,将灯光凑得更近。只见那些六边形孔洞深处,隐约有细微的金色光芒闪烁明灭,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却又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他迅速从皮囊中取出一只薄如蝉翼的牛皮手套戴上,动作麻利。接着,他竟从自己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中,拔下一根普通的银簪,手腕稳定如磐石,缓缓将簪子尖端伸向其中一个孔洞的边缘,试图刮取些许孔洞内壁的残留物。

银簪尖端带着一丝寒意,刚刚触碰到孔洞边缘那异常光滑的皮肤组织——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尖锐得足以刺破耳膜的振翅声,毫无征兆地从那个孔洞深处响起,如同地狱的号角。

紧接着,一点金光,比米粒还小,却亮得惊人,如同烧熔的金屑,猛地从孔洞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撞在赵泓的银簪尖端!

“嗤”的一声轻响,那点金光瞬间爆开,化为一小撮极其细微的金色粉末,飘散在空气中,同时带起一股更加浓郁的甜腥气。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下一秒,整个尸身的胸腔,如同被投入烧红烙铁的冰面,剧烈地、疯狂地波动、沸腾起来!成千上万个六边形孔洞同时发出那种尖锐的振翅嗡鸣,汇成一股足以撕裂耳膜、令人心智崩溃的恐怖声浪!密密麻麻的金色光点,如同决堤的熔金,从那个巨大的、蜂巢状的胸腔中喷涌而出,瞬间在尸身上空形成一片翻滚的金色云雾!

“退后!”赵泓反应快得惊人,厉喝声中,已一把抓住臻多宝的僧袍后领,将他猛地向后推开数步,自己则借着反作用力急速后撤,同时将手中的牛角灯横挡在身前,作为最简单的屏障。

虫群并未立刻向他们发动攻击。这些蛊虫个体极小,形如微缩的蜂与蚁的结合体,通体散发着诡异的金属光泽,数以万计、十万计的金色光点在空中汇聚、盘旋、翻滚。它们振翅的嗡嗡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竟渐渐压过了室外的风声和隐约的更梆,成为这殓房里唯一的主宰。虫群并非无序飞舞,而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以一种令人费解的规律聚集、分散、再聚集。

数息之间,在赵泓和臻多宝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那团翻滚的金色虫云,竟然在空中凝聚、塑形,最终构成了一张巨大而模糊、由无数蠕动蛊虫组成的、不断变幻的人脸!

那张脸,悬浮在尸床之上,五官轮廓扭曲变幻,时而像是臻远山痛苦嘶吼的模样,时而又幻化成某个完全陌生、眼神阴鸷的老者面孔,最终,竟定格成一个似笑非笑、嘴角咧到非人弧度、充满了无尽恶意和嘲讽的表情。空洞的眼窝由密集的虫群构成,“目光”似乎穿透了灯光,直直地“盯”着赵泓和臻多宝。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精神污染意味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整个殓房,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臻多宝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单纯的恐惧,更多的是源于一种血脉深处的、无法言说的悸动和悲恸。他死死盯着那张由蛊虫组成的、变幻不定的人脸,尤其是当那张脸偶尔闪现出臻远山的轮廓时,他心中猛地一痛。更让他灵魂战栗的是,那张陌生老者的面孔,他竟觉得有几分眼熟,隐约与家族祠堂中一幅早已被遗忘、布满灰尘的先祖画像有几分神似!这发现让他如坠冰窟,难道家族的秘密,远比他所知的更为黑暗?

“阿弥陀佛……”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踏前一步,并非要攻击,而是一种本能,一种试图以自身佛性去面对这邪恶存在的冲动,挡在了赵泓身前。他手中那串陪伴他多年的乌木念珠被急速捻动,发出细密的摩擦声。晦涩难懂、却蕴含着佛家慈悲力量的往生咒文,从他微微颤抖的唇间流淌而出。初时声音低微颤抖,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惶,但随着经文一句句诵出,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坚定、洪亮,带着一股悲悯而强大的愿力,试图超度这非生非死、由怨念和邪术构成的诡异存在。

虫群组成的巨大人脸似乎被这蕴含着纯净愿力的经文所激怒,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扭曲起来,发出一阵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嘶鸣声!声音如同无数玻璃碎片刮擦着耳膜。随即,巨脸猛地分散,重新化作一股狂暴的金色沙暴,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两人铺天盖地般扑来!首当其冲的,正是挡在前面的臻多宝!

金色的虫潮瞬间将臻多宝吞没!僧袍上仿佛被泼洒了沸腾的金汁,无数蛊虫附着其上,疯狂蠕动。这些蛊虫并未立刻用口器撕咬,而是从体表分泌出一种粘稠、透明、散发着浓郁甜腥气的液体,迅速浸透厚厚的棉布僧袍,试图将他紧紧包裹、束缚。粘液触及皮肤,立刻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和强烈的麻痹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入毛孔,并向肌肉深处蔓延。臻多宝的诵经声为之一顿,身体晃了晃,但他咬紧牙关,双目圆睁,继续顽强地念诵着往生咒,试图以佛法对抗这物理与精神的双重侵蚀。

赵泓眼神一凛,他知道寻常刀剑劈砍对这些细小而诡异的蛊虫效果甚微,甚至可能适得其反。他毫不犹豫,动作快如闪电。右手扯下腰间那柄打磨得锃亮的火镰和一个小巧的皮质油罐——这本是他行走夜路时用来照明或发出信号的常备之物。左手则迅速从衣襟下摆撕下一条布带。拔开油罐塞子,将略显粘稠的火油倾洒在布条上,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矿物油味。紧接着,火镰擦过特制的燧石。

“嚓!”

一溜耀眼的橙红色火星迸射而出,精准地落在浸透火油的布条上。

“轰!”

布条瞬间爆燃起来,腾起一团炽热而耀眼的火焰,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和寒意。

“低头!”赵泓再次大喝,声音在狭窄的殓房内回荡。他手臂猛地一挥,燃烧的布条划出一道炽热的弧线,带着呼呼的风声,扫向被虫群包裹的臻多宝身前,以及空中仍在不断扑来的金色虫云!

“噼里啪啦——轰!”

火焰触及蛊虫的瞬间,发生了惊人的景象!那些金色的蛊虫仿佛本身就是极佳的燃料,一碰即燃,并且爆发出如同点燃一整串元宵爆竹般的、密集而响亮的爆鸣声!一时间,殓房内火光闪烁,金色的蛊虫在烈焰中纷纷炸裂,化作无数飞溅的金色火星和焦黑的残骸,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焦糊味和那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道更加浓烈。火光照亮了赵泓冷峻如铁的面庞,他眼神专注,动作精准,也映出了臻多宝惊愕、后怕却又带着一丝庆幸的眼神。

剧烈的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和热浪,将附着在臻多宝身上的大部分蛊虫震飞、焚毁,也将空中的虫云暂时逼退了一段距离。臻多宝踉跄了一下,僧袍上沾满了蛊虫爆裂后留下的粘稠透明液体和细碎的金色粉末,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诡异的不详光泽。他口中的往生咒诵念声却未曾停歇,反而与这爆竹般的连绵爆鸣声、蛊虫垂死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极其怪诞、充满冲突却又莫名协调的画面——佛法的慈悲超度与人间烈火的残酷净化,共同对抗着来自未知领域的邪恶。

赵泓趁势上前几步,将手中燃烧的布条舞动得密不透风,在两人周身形成一道旋转的火墙,暂时阻挡了蛊虫的进攻。爆鸣声接连不断,殓房内一时亮如白昼,无数蛊虫在火海中化为灰烬。然而,那具尸身胸腔内的“蜂巢”深处,仍然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新的蛊虫,仿佛连接着某个异次元的虫巢,无穷无尽。更麻烦的是,一些零星的蛊虫开始绕过火墙,试图从两侧和后方发起攻击,赵泓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略显急促。

“不能久留!虫群杀之不尽,只怕已惊动外界!”赵泓眼角的余光瞥见殓房门口的方向也开始出现零星的、试探性的金色光点,心知此地不宜久留。蛊虫可能自有传递信息的方式,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引他们入彀的陷阱!他当机立断,一把拉住臻多宝几乎被粘液麻痹的手臂,低喝道:“走!”

臻多宝被他一拉,回过神来。他最后看了一眼父亲那具胸腔已成恐怖虫巢、仍在不断孕育邪恶的遗骸,眼中充满了悲愤、困惑、以及更深沉的决绝。他咬牙转身,将那股钻心的痛楚和巨大的谜团强行压下,跟着赵泓,挥舞着尚未熄灭的布条,冲破零星虫群的阻挠,踉跄着撞开虚掩的殓房门,重新投入外面冰冷而自由的夜色之中。

身后,殓房内的爆鸣声和虫鸣声渐渐微弱,但那蛊虫组成的扭曲人脸所散发出的精神压迫,以及臻多宝僧袍上那些粘稠液体散发出的甜腥气味,仿佛已烙印在这个临安府深邃的夜晚,预示着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谜团与危机,才刚刚拉开序幕。

“哐当”一声,殓房的木门在风中自行晃动,最终缓缓合拢,只留下一道缝隙。室内重归死寂,唯有那具胸腔已成空壳、依旧维持着蜂巢形状的尸身,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硝烟、焦糊与甜腥混合的怪异气味,诉说着方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遭遇。那床沾染了污秽的白布滑落在地,被粘液和虫尸的灰烬玷污得面目全非。

而在尸床之下,灯光未曾照亮的阴影角落中,一滴未被火焰燎烧到的、蕴含着微弱金光的粘稠液体,正沿着冰凉的青砖缝隙,悄无声息地、缓慢地,渗入地底深处。仿佛一颗邪恶的种子,被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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