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斯年终究没有将那个阴暗的念头付诸实践。
他回到家,站在角落里,目光死死钉在那些色彩斑斓的干制毒蘑菇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一头被囚禁的野兽,冲撞着理智的牢笼。
他的手心沁出冷汗,指尖微微颤抖。
杀了陈铮?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像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思维。
只要一个蘑菇,或许就能彻底清除掉谢知衡身边的这个阴影,这个带给她无尽痛苦的源头。
可是……杀人。
这两个字像锋利的毒针,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猛地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谢知衡冷静的眼睛。她是在这片土地上播种希望的人,他怎么能让这片土地,沾染上肮脏的血污?哪怕是为了她,他也绝不能踏过那条法律的底线,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剧烈地喘息着,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硬生生压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他不能。他不能让她因为自己的冲动而承受任何可能的非议或牵连。
然而,理智的压制并未消弭他心中的愤怒与痛苦,反而让它们在暗处发酵,变得更加灼人。
他开始更加密切地、甚至带着一种自虐般的专注,观察着陈铮与谢知衡之间的每一次互动。
他看见陈铮如何亦步亦趋地守在谢知衡周围,保持着一种既不过分靠近引起她激烈反弹,又绝不容她脱离自己视线范围的距离。
他看见陈铮看向谢知衡时,那眼神深处翻涌的,绝不是一个兄长该有的情绪。
那里面有悔恨,有心疼,有执拗,更有一种带着强烈占有欲的专注。
直到那天下午,在刚刚修复好的水渠旁,谢知衡踩着湿滑的渠边查看加固情况,脚下的一块石头突然松动。
她身体一晃,眼看就要失去平衡。就在那一刹那,一直沉默跟在几步之外的陈铮,动作快得惊人,猛地跨前一步,手臂一伸,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动作,陈铮很快便松开了手,仿佛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谢知衡也立刻站直了身体,微微蹙眉,但并没有立刻激烈地推开或者斥责,只是不着痕迹地向前挪了半步,拉开了这点突如其来的接触。
可就是这短暂的接触,这看似“习惯成自然”的没有立刻躲闪,像一道惊雷劈中了贺斯年。
那不是兄妹!绝不是!
哪家的兄长会那样扶妹妹的腰?!
那手掌贴合的姿态,那瞬间手臂展现出的力量与掌控感,以及谢知衡那并非全然陌生、甚至带着一丝残留习惯的身体反应……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让贺斯年无法接受的真相:
在他们分离之前,陈铮对谢知衡的触碰,可能早已超越了兄妹的界限,而这种越界,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被谢知衡的身体所熟悉和接受过。
这个发现像毒蛇一样啃噬着贺斯年的心。
所有的疑虑、猜测在这一刻找到了确凿的证据。
禽兽!
这个衣冠禽兽!
他怎么能对从小一起长大、视作妹妹的人起这种龌龊心思?!
甚至还可能……还可能……
联想到谢知衡当年被陈铮囚禁,以及她高烧时那句模糊的“哥,不要……”,贺斯年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愤怒,和一种被玷污了的正义感让他浑身发抖。
他仿佛看到纯洁的白玉被污泥包裹,看到高飞的鹰隼被折断了翅膀囚于牢笼。
那篮作为标本的毒蘑菇,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这一次,理智的堤坝在汹涌的怒火冲击下,轰然倒塌。
当天晚上,贺斯年以感谢陈铮近日对寨子帮助为由,单独邀请他来自己住处吃饭。
他特意选在谢知衡去邻寨开会、预计晚归的时间。
陈铮似乎有些意外,但看着贺斯年那张努力维持平静、却依旧透着一丝僵硬的脸,他没有拒绝,而是沉默地跟着贺斯年走进了那间弥漫着淡淡草药味和烟火气的房子。
饭菜简单,一碟腊肉炒山笋,一碗清汤野菜,还有一锅冒着热气的菌菇汤。
“陈大哥,尝尝这汤,”贺斯年舀起一大碗汤,推到陈铮面前,脸上挤出假笑,“用的是今年新采的鸡枞,又加了点别的山珍,味道应该不错。”
陈铮没有动筷,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碗汤,又抬起眼,目光直直刺向贺斯年。
昏暗的油灯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他本就冷峻的轮廓更添了几分肃杀。
“你喝了吗?”他问。
贺斯年心头一凛,但事已至此,他已没有退路。
“陈大哥是客人,当然你先喝。”他试图维持表面的客气。
陈铮站起身,他比贺斯年高出小半个头,身形挺拔,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磨砺出的压迫感。
他逼近一步,几乎与贺斯年面对面,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我让你,先喝。”
空气中的压力陡然增大。
贺斯年看着陈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明白了,陈铮察觉了。
从自己让他过来吃饭的那一刻,或许更早,从他无法掩饰的恨意流露出来时,陈铮就已经看穿了他的意图。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厉涌上心头。
毒性不会立刻发作,只要他喝完后,陈铮打消了疑心,他就算死了也没什么所谓。
贺斯年猛地端起碗,凑到嘴边——
就在那浑浊的汤汁即将触及他嘴唇的瞬间,一只大手迅速伸了过来,精准地按在他的手腕上!
那碗汤被牢牢按在桌上。
“贺斯年,”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的杀气,太明显了。”
贺斯年身体猛地一颤,猛地看向陈铮。
他没想到陈铮会如此直接地戳破。
陈铮的目光扫过那碗汤,语气却莫名平缓了下来:“是她让你这么做的吗?”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贺斯年愣住,随即一股混杂着悲愤和屈辱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竟然以为是指衡指使的?他怎么能这么想她?!
可是……
他看着陈铮,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头。
陈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碗汤,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苍凉和自嘲。
“如果这是她的意思……”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如果她真的恨我、讨厌我到这个地步。”
他伸出手,端起了那碗汤。他的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似乎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也好。”他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然后,在贺斯年震惊、复杂、甚至带着一丝恐慌的注视下,他缓缓将碗递到唇边。
就在那可疑的汤汁即将触及他嘴唇的刹那——
“砰!”
一声脆响!
一只有力的手从旁边猛地伸出,精准而狠戾地打翻了他手中的陶碗!
滚烫的汤汁和碎裂的陶片四溅开来,泼洒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谢知衡赶了过来,她的胸口微微起伏,脸上带着疾步赶路后的红晕,眼神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她显然是刚刚回来,甚至没来得及放下肩上挎着的、装文件的挎包。
她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狼藉的汤渍和碎裂的碗,又抬起眼,目光冰冷,先扫过呆若木鸡的贺斯年,最后定格在陈铮脸上。
“出去。”她对着陈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