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家三口——从墙里爬出的浮肿男人,从门缝里飘出的白衣女人和惨白孩子——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团聚”了。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彼此“凝视”着。空气中弥漫的怨毒和死寂,比任何尖叫都更令人窒息。我感觉不到左肩的刺痛了,因为那股冰冷的绝望已经浸透了我的四肢百骸,将我彻底冻僵。我甚至无法呼吸,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来自地狱的重逢。
突然,那男人的怨魂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他那颗浮肿变形的头颅。那双死白色的、燃烧着痛苦与疯狂的眼睛,越过他的“家人”,牢牢地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没有言语。但一股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意识流,如同冰山崩塌,轰然撞入我的脑海!
不是声音,而是直接烙印进来的信息碎片,混杂着无尽的怨恨、被活埋三年的极致痛苦、以及对……对“外面”世界扭曲的渴望!
“……自由……”
“……冷……好冷……”
“……墙……碎了……”
“……你……打开了……”
“……谢谢……”
这声“谢谢”没有丝毫感激,反而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讥讽和……贪婪!就像猎食者对即将到口的猎物,发出的残忍戏弄!
我浑身汗毛倒竖,强烈的求生本能终于冲破了僵直!我猛地向后踉跄,想要逃离这个即将化为真正鬼蜮的走廊!
可就在我转身的刹那,那个一直静立的白衣女人动了!
她没有迈步,而是像一抹被风吹动的轻烟,倏地一下飘到了我的面前,几乎与我脸贴脸!长发缝隙中,隐约可见一张扭曲腐烂的脸,和一双空洞淌血的眼窝!
“啊——!”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挥动手里的消防斧胡乱向前砍去!但斧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的身体,就像划过空气!她依旧贴在我面前,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血腥和坟土味的冰冷气息,直冲我的口鼻!
同时,我感到脚踝一紧!低头看去,是那个脸色惨白的孩子!他不知何时趴在了地上,用一双青黑色的小手,死死地抱住了我的脚踝!那小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像铁箍一样,冰冷刺骨!
“爸爸……出来啦……”孩子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天真又恶毒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里面是漆黑的空洞。
我被前后夹击,动弹不得!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我的神经!
而那个从墙里出来的男人,开始动了。他不再看我,而是用一种僵硬的、关节发出“咔吧”声响的姿势,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楼梯口的方向。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带着暗红色污渍的脚印。
他要离开这层楼!他要……出去!
白衣女人发出一种无声的尖啸,放开了我,像一道白色鬼影,紧随男人而去。抱住我脚踝的孩子也松开了手,发出咯咯的诡异笑声,手脚并用地爬着,跟了上去。
束缚消失了,但我却感到更大的恐惧!他们要出去了!这三个凝聚了极致怨念的厉鬼,要进入活人的世界了!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或许是绝望下的疯狂,我拖着发软的双腿,跌跌撞撞地追到楼梯口,向下望去。
昏暗的楼梯间里,那一家三口正以一种不疾不徐、却异常坚定的速度向下移动。男人沉重的脚步声,女人飘忽的白影,孩子爬行的窸窣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交织成一曲死亡的序曲。
我连滚带爬地冲回自己的屋子,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我拿出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疯狂地拨打报警电话。
“喂!报警!阳光公寓!304!有鬼!有鬼出来了!他们要杀人!快来人啊!”我语无伦次地对着话筒嘶吼。
接警员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安抚:“先生,请您冷静一点,慢慢说,您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具体事件?”
“鬼!从墙里出来的鬼!一家三口!他们下楼了!快去拦住他们!”我几乎是在哭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严肃的声音:“先生,如果您需要帮助,请提供您的具体位置和真实情况。报假警是违法行为。”
他们不信!他们根本不信!
我绝望地挂断电话,巨大的无助感将我淹没。我看着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城市开始苏醒。可我知道,某种可怕的东西,已经被释放到了这片阳光之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如同困兽般在屋里踱步,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任何声响。救护车?警车?尖叫声?什么都没有。只有平常的车流声、邻居开关门的声音。一切看起来……正常得可怕。
难道……他们只针对我?还是说……他们有能力在活人面前“隐身”?
傍晚时分,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等待的煎熬,决定冒险出去看看。我戴上一顶帽子,压低帽檐,像贼一样溜出公寓楼。
小区里一切如常。老人们在下棋,孩子们在玩耍,晚归的上班行色匆匆。没有恐慌,没有异常。
是我疯了吗?产生幻觉了?
就在我稍微松懈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影。
是那个男人!那个从墙里爬出来的男人!
他换了一身……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略显不合身的干净衣服,遮住了浮肿的身体。他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周围来往的人似乎完全忽略了他,甚至有人从他面前走过,也毫无反应。
但他就在那里!像一块人形的寒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躲到一棵树后,心脏狂跳。
这时,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皮球,滚到了男人的脚边。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笑着跑过来捡球。
男人低垂的头,缓缓抬了起来。死白色的眼睛,看向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极度渴望和扭曲的“慈爱”?
小男孩捡起球,好奇地看了这个奇怪的叔叔一眼,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的笑容僵住,抱着球飞快地跑开了。
男人没有动,只是继续用那双眼睛,追随着小男孩远去的背影,直到孩子消失在楼栋里。然后,他再次低下头,恢复了雕塑般的姿势。
一股寒意从我的头顶凉到脚底。我明白了。他们不是要立刻进行血腥的屠杀。他们是在……观察。在适应。在寻找……新的“家”?或者,新的“玩具”?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间已经不再安全的出租屋。这一夜,我无法入睡。左肩的刺痛感没有再出现,但那冰冷的注视感却无处不在。我知道,他们就在外面,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像病毒一样,悄无声息地扩散着他们的存在。
第二天,本地新闻的一个小角落,报道了一起离奇的事件:某小区一名独居老人凌晨突发心脏病死亡,邻居反映前几天曾看到老人与一名“脸色不好的陌生男子”短暂交谈。报道轻描淡写,归因于天气变化和老人身体原因。
但我看到这则新闻时,却感到彻骨的寒冷。脸色不好的陌生男子……
第三天,又一个消息传来,一对夫妇声称他们年幼的孩子这几天一直哭闹,说晚上有个“白衣服的阿姨”在窗外看着他笑。夫妇以为是孩子做噩梦,没有在意。
恐惧像墨汁滴入清水,开始在我心中,或许也在这座城市里,缓慢地、不可阻挡地蔓延开来。
我砸开的不仅仅是一面墙。我打开的是潘多拉的魔盒。那三个怨灵,他们以一种更狡猾、更可怕的方式,开始了他们对这个世界的……侵蚀。
而这一切,都始于我那个愚蠢的回头,和我那更加愚蠢的、劈向墙壁的斧头。
我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渐渐被夜色笼罩的城市。霓虹闪烁,依旧繁华。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冰冷的注视,如影随形。
这一次,不再只针对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