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动单膝跪地的闷响,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刘睿看着眼前这个满眼血丝、气势如虎的汉子,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上前一步,双手扶住雷动的肩膀,用力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不要你的命。”刘睿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我要你的兵,能打胜仗的兵。”
他松开手,从身旁护卫手里接过一份盖着刘湘大印的公文,拍在雷动宽厚的胸膛上。
“这是你的调令,还有你麾下一百二十七名弟兄的。即刻生效。”
雷动捏着那份分量不轻的公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一言不发,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把那个王军需,移交军法处。”刘睿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雷动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是!”
当天下午,雷动就带着他那个连的老兵,开进了位于南郊的兵工厂营区。当那一百多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却眼神里透着一股悍气的兵痞子,看到崭新的营房、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和盆里炖得烂熟的猪肉时,所有人都疯了。
他们丢下手里破旧的汉阳造,像饿狼一样扑向食堂,狼吞虎咽,场面一度失控。
雷动黑着脸,腰间的皮带抽得啪啪响,却根本压不住这群饿了太久的兵。
刘睿就在不远处看着,没有阻止。他知道,这群人被亏欠了太多,得先让他们把肚子里的怨气填满。
与此同时,兵工厂的生产车间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一群经验丰富的老技工,正围着一台从德国进口的精密镗床,愁眉不展。为首的,正是孙广才。
“二少爷,图纸上的要求太高了!”孙广才拿着一张98k枪管的加工图,满脸为难,“这个膛线缠距的精度,还有这材料的热处理,咱们现有的设备和手艺,根本达不到啊!做是能做,可废品率怕是要高得吓人!”
刘睿拿起图纸,又看了看那台镗床。他前世就是干这个的,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孙师傅,问题不在设备,在刀具和切削液。”
刘睿走到一旁,拿起一块粉笔,在车间的黑板上迅速画出几个刀具的几何角度图。
“现有的高速钢刀具,角度不对,排屑槽太浅,加工时热量散不掉,精度自然就差。按我这个角度重新磨刀。另外,切削液的配方也要改,加大硫和氯的比例,提高极压润滑性。”
他一边说,一边写下一串化学配方。
孙广才和一群老师傅凑过来看,全都愣住了。那些角度参数,那些化学名词,他们听都没听过。
“这……这能行吗?”一个老师傅将信将疑。
刘睿没有多解释,直接对孙广才说:“孙师傅,你是总技师,你来试。给我准备一根废料钢材,我亲自给你磨一把刀,做一次示范。”
半小时后,当经过刘睿亲手改造的刀具,在新的切削液浇灌下,从钢材内壁拉出一条光洁如镜、精度完美符合图纸要求的膛线时,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所有老师傅看着那根样品,再看看刘睿,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是看一个少爷,而是看一个深不可测的宗师!
“二少爷,我服了!”孙广才一把抢过那把刀,像是捧着宝贝,眼睛里全是光,“您放心!三天!三天之内,第一批国产的98k枪管,保证给您造出来!”
解决了技术难题,刘睿又直接去了刘湘的公馆。
书房里,刘湘正在批阅文件。
“父亲。”刘睿立正站好。
“说。”刘湘头也没抬。
“兵工厂安保力量不足,雷动的一个连不够。我请求扩编,成立‘兵工厂特别卫戍营’,满编五百人。”
刘湘的笔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五百人的营?川军一个标准团,也就一千五百人。你这胃口不小。”
“兵工厂的价值,远超一个团。那些设备,那些图纸,还有新造出来的武器,任何一样流出去,都是天大的麻烦。”刘睿不卑不亢,“而且,人我来招,枪我来造,军饷我来发,不花省府一分钱。”
刘湘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
这个儿子,从醒来后,做事就滴水不漏,每一步都有明确的目的。他要人,要枪,现在要编制,都是为了那个兵工厂。
“可以。”刘湘重新低下头,“编制给你。但这个营,只能用于卫戍,不得我的手令,不准踏出厂区一步。”
“是。”
刘睿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他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编制。只要有了这个“营”的壳子,他就能把这五百人,锻造成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利刃!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雷动的控制。
接下来的两天,那群老兵彻底放了羊。
崭新的营区,成了他们的安乐窝。一天三顿饱饭,顿顿有肉,让他们觉得是来享福的。
早上不出操,军装扣子敞着,三五成群地在营区里闲逛,甚至聚在宿舍里赌钱。
雷动气得暴跳如雷,一天打断了三根皮带,可这些兵油子,当面认错,转头就犯,滑不溜手。他们都是跟着雷动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知道连长只是吓唬吓唬他们,不会真下死手。
第三天清晨,刺耳的哨声响彻整个营区。
刘睿穿着一身笔挺的德式山地作战服,站在训练场中央。他身后,几名卫兵立起了几块大黑板,上面用白粉笔画满了各种战术动作和队列要求。
宿醉未醒的兵痞们被雷动和几个老班长连踢带骂地赶到训练场,站得歪歪扭扭,哈欠连天。
“从今天起,所有人按照德式操典进行训练。”
刘睿的声音通过一个铁皮喇叭,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每天晨跑五公里,全副武装。上午,队列与刺杀训练。下午,基础战术与射击训练。晚上,文化课和装备保养。”
话音刚落,队伍里立刻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搞什么名堂?当咱们是新兵蛋子?”
“就是!打仗靠的是胆气和手里的家伙,走那几步正步有屁用!”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兵油子,仗着自己资格老,直接嚷嚷了出来。
“对!长官,有这功夫,不如让我们多摸摸新枪!”
“老子杀的人比你见过的死人都多,还用你教怎么打仗?”
怨声载道,群情激愤。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雷动一张脸涨成了黑红色,他抽出武装带,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就要冲进人群里。
“雷营长。”
刘睿平静地喊了一声。
雷动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刘睿,眼睛里全是怒火和羞愧。
刘睿拦住了他,拿起铁皮喇叭,走向那群兵痞。
他走到那个叫嚣得最凶的老兵面前,那老兵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却还是梗着脖子。
“我知道你们不服。”刘睿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光说不练,是假把式。”
他环视全场,目光从每一张桀骜不驯的脸上扫过。
“这样吧,我们玩一场。”
“三天后,就在这片山地,搞一场对抗演习。”
刘睿伸出手指,指向那群兵痞。
“你们这些人,自己分一半出来,组成‘老兵连’。用你们原来的汉阳造,再给你们两挺保养好的24式马克沁,子弹管够。”
他又指了指雷动和他身边几个还站得笔直的老班长。
“雷营长带着剩下的人,组成‘新兵连’。装备五百支98K,二十挺新24式。”
刘睿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
“战场上,没有规矩,打到一方投降为止。”
“谁赢了,以后这个营,就按谁的方法练兵。”
“敢不敢赌?”
整个训练场,瞬间死寂。
所有兵痞都愣住了。他们看着刘睿那张年轻却毫无表情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用了多年的汉阳造,再想想仓库里那些崭新的神兵利器。
一场豪赌!
用他们最熟悉的旧武器,对抗一个用神兵武装起来的“新兵”!
这不仅仅是训练方法的比拼,更是对他们这些百战老兵的尊严,最直接,最赤裸的挑战!
那个带头叫嚣的老兵,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看着刘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赌就赌!”
“谁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