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正午，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张思道几乎要爆炸的心脏。
他看着前方尸横遍野的战场，看着士气低落、面露恐惧的士兵，再看看远处那座依旧巍然耸立、
不断喷吐着火舌的南阳城，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暴怒几乎将他吞噬。
“陈龙！无耻小人！仗着火器之利，算什么英雄好汉！”
张思道拔出战刀，指向城头，运足内力，声嘶力竭地怒吼，
“敢不敢出城，与爷爷真刀真枪决一死战？
我们来场三国时的君子之战！
若你胜了，我张思道立刻退兵！
若你不敢，就是无胆鼠辈！”
这充满江湖气的挑战，在如此惨烈的战场上显得格外突兀和……愚蠢。
城头上，陈龙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他接过身旁亲兵递来的铁皮喇叭，运足中气，声音清晰地传遍战场：
“张良弼！尔等身为汉人，却甘为元廷鹰犬，助纣为虐，有何面目谈英雄好汉？
陛下有言，时代变了！
今日，便让你这井底之蛙，见识见识我大明王师的天威！”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
“你不是要决战吗？好！本将军成全你！
给你两个时辰，将你所有兵马聚集于城北开阔之地，列好你的阵势！
两个时辰后，决一死战！”
此言一出，不仅张思道愣住了，连城上的明军将领也有些不解。
“军长，这……敌军虽遭重创，但兵力仍远胜于我，出城野战，是否……”
陈龙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放心，本将军自有分寸。
传令炮营，所有火炮，包括预留的后备火炮，全部前出至预设前沿炮兵阵地！
装填实心弹与开花弹！
步兵前列，火铳手、弓弩手做好准备，听我号令！”
虽然不解，但军令如山。明军迅速行动起来。
城下的张思道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巨大的羞辱感和对自己军队正面作战能力的盲目自信，让他压下了疑虑。
在他看来，只要明军敢出城，失去了城墙掩护，自己八万大军（虽已折损近万，但仍数量庞大）一拥而上，用人堆也能把对方堆死！
“好！陈龙！算你还有几分胆色！儿郎们，听见没有？
明狗要出来送死了！都给老子打起精神，列阵！
让他们尝尝我们关中儿郎的厉害！”
张思道挥舞着战刀，试图重新鼓舞士气。
在他的严令和“决战”的刺激下，残存的七万多张思道军开始艰难地向城北指定的开阔地带移动，重新排列阵型。
不得不说，这些关中老兵在脱离了炮火直接打击后，恢复了一定的秩序，密密麻麻的方阵再次形成，长枪如林，刀光闪烁，看起来依旧威势惊人。
张思道、张良臣、张良佐兄弟三人立马于中军，看着逐渐成型的庞大军阵，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和暴戾的杀意。
“大哥，等会儿冲起来，定要生擒那陈龙，剥皮抽筋，方泄我心头之恨！”
张良佐咬牙切齿。
“放心，他跑不了！”
张思道狞笑着。
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踏入陈龙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
南阳城的北门，缓缓洞开。
张思道军所有士兵都屏住了呼吸，紧握兵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血腥肉搏。
然而，从城门中出来的，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明军步兵方阵。
首先出现的，是数百名推着一种带有轮子的古怪金属管子的士兵。
他们行动迅速，在城门口外迅速展开，将那些金属管子排成了前后数排，黑黝黝的管口，齐齐对准了远处庞大的敌军阵列。
紧接着，更多的明军士兵涌出，但他们并未向前推进太远，而是在那些金属管子后方约一百五十步的距离，
迅速列成了三排横队，第一排蹲下，第二排微躬，第三排站立，手中持有的，是闪烁着寒光的火铳。
再后面，则是手持强弓劲弩的射手。
整个明军的阵列，显得单薄而……怪异。
与他们这边如山如海的阵容相比，简直不堪一击。
张思道看着对方的阵型，先是疑惑，随即爆发出疯狂的大笑：
“哈哈哈！陈龙！你就这点人马？还想跟我决战？
你是出来找死的吗？儿郎们！看到了吗？明狗就这么点人！
给我冲！碾碎他们！”
张良臣、张良佐也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
就在张思道举起战刀，准备下达全军冲锋命令的刹那——
明军阵列前方，那些推着金属管子的士兵突然向两边迅速散开！
露出了后面……更多、更粗、排列得更加密集的炮口！
那不是几十门，也不是上百门！是整整超过两百门各式火炮！
其中甚至包括数十门需要数人操作、炮管粗壮得吓人的重型攻城炮！
这些火炮被巧妙地隐藏在城垛阴影和临时构筑的土垒之后，直到此刻才露出狰狞面目！
阳光照射在冰冷的炮管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那一片黑洞洞的炮口，如同地狱睁开的无数只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前方挤作一团的七万大军。
张思道的狂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他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瞳孔急剧收缩，无边的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
他身边的张良臣、张良佐，以及所有看清了前方景象的张思道军将士，脸上的笑容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恐和绝望！
“不……不好！”
张思道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变调的嘶吼，“散开！快散……”
他的命令还没来得及完全出口——
站在阵列最前方，手持一面红色令旗的明军炮兵总指挥，用尽全身力气，将令旗狠狠挥下！
“全军火炮！急速射！放！！！！！”
“轰隆隆隆隆隆——！！！！！！！！！”
天地之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超过两百门火炮，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毁灭的咆哮！
那是真正的山崩地裂！
声音汇聚成的音浪，甚至超越了之前任何一次炮击的总和，震得大地都在哀鸣，震得远处南阳城的城墙似乎都在簌簌抖动！
浓密的硝烟如同巨大的蘑菇云，瞬间升腾而起，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
这一次，不再是霰弹，也不再是单一的开花弹！
而是实心铁球与开花弹的混合打击！
数百枚沉重的实心铁球，如同来自神明的惩罚，带着无与伦比的动能，狠狠地砸进了张思道军密集的阵列之中！
“嘭！嘭！嘭！”
铁球所过之处，血肉之躯如同纸糊泥塑般被轻易撕裂、粉碎！
无论是盾牌、铠甲还是人体，都无法阻挡其分毫！
一条条血肉胡同被硬生生犁了出来，断肢残骸漫天飞舞！
一颗铁球甚至能连续击穿十数人，带起一蓬蓬凄艳的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