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小刀那声“闯错地方了”还在石窟里打着旋儿,我这心头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眼前这阵仗,确实不像寻常的墓穴,倒像是钻进了哪个佛法高深的老喇嘛坐禅的秘窟。那半面镜子悬在黑色曼荼罗上头,白光温润,照得四周那些皮包骨头的坐化金身都少了几分狰狞,多了几分庄严肃穆,连带着空气里那股子陈年老灰味儿,都似乎给净化了不少。
“错不了,”我盯着那白光,喉头有些发干,“这镜子,跟咱怀里那片,本就是一体的。你听这声儿……”
不用细听,两片镜子之间那“嗡嗡”的共鸣声就跟开了振动模式似的,一阵紧似一阵,催得人心慌。我怀里那片更是滚烫,隔着衣服都觉着烙肉,眉心的“渊瞳”也跟着一跳一跳,像是饿汉子闻见了肉香,那股子贪婪劲儿压都压不住。
墨小刀绕着那曼荼罗坛城走了半圈,抓耳挠腮,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一会儿瞅瞅那悬着的镜子,一会儿又瞄瞄四周的金身,嘴里啧啧有声:“好家伙,这架势……川哥,你说这些老和尚,是不是就为了守着这半拉镜子,才把自己活活坐成‘人干儿’的?这得多大执念?”
他这话倒是点醒了我。天下霸唱先生书里常提,这世间之物,但凡牵扯到“执念”二字,就没有简单的。这镜子能让一位高僧如此看重,甚至搭上一庙弟子的性命来封印,里头牵扯的因果,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管他呢!”墨小刀到底是少年心性,耐不住这磨叽,把新得的破土钺往腰后一别,搓着手道:“来都来了,宝镜就在眼前,哪有不取的道理?川哥,你发句话,咱是直接上手请,还是先给这几位‘老前辈’作个揖,念叨念叨?”
我压下心中的不安,仔细打量着那曼荼罗坛城。黑色巨石冰冷坚硬,刻满了看不懂的经文和符号,隐隐构成一个完整的能量场,将那半面镜子拱卫在中央。直接硬抢,怕是要触动什么未知的禁制。
“先别莽撞。”我拦住跃跃欲试的墨小刀,“这坛城不简单,像是某种镇压的阵法。镜子是阵眼,贸然动它,恐怕会出事。”
话音刚落,像是为了印证我的话,我怀里那半片镜子“嗡”地一声清鸣,竟自行从我怀中滑出,“嗖”地一下,化作一道流光,直直投向坛城中央!
“哎!我的镜……”墨小刀惊呼出声。
我也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见我那半片镜子如同乳燕归巢,精准无误地贴合上了坛城上那悬浮的半面!
“咔嚓!”
一声轻响,并非碎裂,而是严丝合缝的嵌合!
两片分离不知多少岁月的青铜古镜,在这一刻,合二为一!
刹那间,风云突变!
完整的青铜镜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白光,将整个石窟照得亮如白昼!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在镜面上如同水流般急速旋转,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一股庞大、古老、仿佛来自洪荒之初的吸力,猛地从镜中传出!
“呜——!”
石窟内凭空卷起狂风!吹得我们衣衫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地上积累的千年尘埃被尽数卷起,弥漫空中。那恢宏的诵经声陡然拔高,变得急促而尖锐,不再是安抚,更像是警告!
“我……我去!”墨小刀被风吹得眯缝着眼,死死抱住身边一尊金刚雕塑的腿,“这……这什么情况?镜子成精了?!”
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头狂跳,急忙稳住下盘,目光死死盯住那面完整的古镜。镜面旋涡中心,不再是纯粹的白光,而是出现了一些模糊扭曲的影像,仿佛有另一个世界的景象正在其中挣扎欲出!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四周那些原本寂静无声的坐化金身,在白光笼罩和狂风席卷下,竟发出了“咔咔咔”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
它们那低垂了不知多少年的头颅,开始极其缓慢地、一节一节地抬了起来!干瘪的眼皮抬起,露出后面空洞的、却仿佛有幽光闪烁的眼窝!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我们两人,以及那面正在发生异变的青铜古镜之上!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沿着我的脊椎爬满了全身!
“活了……川哥!这些‘人干儿’他妈的活了!”墨小刀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我就说这地方邪性!快想办法啊!”
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镜子的吸力越来越强,我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像是要被扯出体外,眉心的“渊瞳”更是灼痛难当,仿佛要脱离我的掌控,投入那镜中漩涡!四周的金身虽然动作缓慢,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实质,一步步收紧,要将我们碾碎在这古老的石窟之中!
前有异变古镜,后有复苏的金身。
这才是真正的绝境!
我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我瞬间清醒了几分,大吼道:“小刀!别管那些金身!盯着镜子!这玩意儿才是关键!它要搞大事!”
墨小刀闻言,也豁出去了,一手死死抱着金刚腿,另一只手把他那“无敌铲”抡圆了,对着空气胡乱挥舞,色厉内荏地嚎叫:“来啊!你们这些老梆菜!小爷我跟你们拼了!有本事别慢动作!”
就在这时,那镜中旋转的旋涡猛地一滞!
所有的白光、狂风、诵经声,在刹那间戛然而止!
石窟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面完整的青铜古镜,依旧悬浮在曼荼罗之上,镜面恢复了平静,却不再是之前的白光,而是变成了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
幽暗的镜面中,不再映照出石窟的景象,而是浮现出了一幅清晰的、缓缓流动的画面——
那是一片无垠的、破碎的灰色大地,天空悬挂着三颗漆黑的太阳。大地的尽头,矗立着一扇顶天立地的、由无数青铜镜碎片构成的巨门。门扉紧闭,门上刻满了与“渊瞳印记”同源的、活物般蠕动扭曲的符文。
而在那巨门之前,跪伏着无数模糊的、穿着各朝代服饰的身影,他们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朝着门扉顶礼膜拜……
这画面只持续了短短数秒,便如同水中倒影般悄然散去。镜面再次恢复成普通的青铜色,缓缓从空中落下,“哐当”一声,掉在了曼荼罗的莲台之上。
那股庞大的吸力和压迫感,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那些抬起了头颅的坐化金身,眼中的幽光渐渐黯淡,抬起的头颅也缓缓地、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重新低垂了下去,恢复了最初那寂静诵经的姿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们的幻觉。
石窟内,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结……结束了?”墨小刀惊魂未定,松开抱着金刚腿的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和灰尘,“妈的……吓死小爷了……刚才那镜子里……是啥玩意儿?”
我没有回答,心脏仍在狂跳。刚才镜中那惊鸿一瞥的景象,尤其是那扇由无数镜碎片构成的巨门,深深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九镜归一……源渊之门……
难道,那扇门,就是所谓的“源渊之门”?收集齐九面碎片,就能打开它?
那门后,又会是什么?
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莲台上拾起那面完整的青铜古镜。入手冰凉沉重,镜背的雷纹似乎变得更加复杂深邃。我能感觉到,它与我的联系更加紧密了,仿佛成了我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但同时,一种更深的不安也随之袭来。
我们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揭开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秘密的冰山一角。
“此地不宜久留。”我将古镜贴身收好,拉起瘫软的墨小刀,“快走!”
必须尽快离开魔鬼城,离开这片是非之地。镜子的异动和刚才的景象,恐怕已经惊动了某些冥冥中的存在。
而我们的路,还很长。剩下的七面碎片,又散落在何方?那扇“源渊之门”,究竟是通往解脱的路径,还是……释放毁灭的开关?
这一切,都等待着我们去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