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室厚重的合金门外,刺耳的警报声、急促的脚步声与甲沙哑的指挥声混作一团,如同末日降临前的混乱序曲。
门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狂暴的能量风暴并未如预想般彻底爆发,摧毁一切。
在即将冲破临界点的刹那,仿佛被一道无形而坚韧的屏障兜头拦住。
黑暗与暗金交织的乱流依旧在我周身奔涌嘶吼,如同被囚禁在透明琥珀中的暴怒凶兽,左冲右突,却无法真正扩散开来,只将禁锢我的合金床彻底扭曲成废铁,在银灰色的墙壁和地板上犁出道道焦黑与霜痕。
我倒在破碎的金属残骸中,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剧痛。
凌清玥最后打入我眉心的那道染血符箓,正散发着微弱的清蒙光华,如同风暴眼中唯一宁静的灯塔,牢牢护住我意识核心最后一点清明。
这股力量虽弱,却带着凌家传承特有的中正平和与坚韧不拔的“守”意,暂时隔绝了那两股狂暴规则对我意识的最后侵蚀。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符箓的力量正在被周围混乱的能量迅速消耗,黯淡下去。
我能感觉到,体内那黑暗星云(寂灭)与新生的暗金核心(禁锢)在经过最初的疯狂冲突后,似乎也因这外来的、第三股力量的介入,而陷入了一种短暂的僵持与……审视。
它们不再仅仅相互撕咬,反而像两头争夺地盘的猛兽,在发现一个共同的、弱小的“闯入者”后,暂时停下了争斗,转而评估这个新变量。
就是现在!
我强忍着几乎要裂开的头痛,凝聚起残存的、属于“陆川”的意志,不再试图强行压制或引导任何一方,而是如同走钢丝般,小心翼翼地、将全部心神沉入那微妙的平衡点。
不是控制,而是协调。
不是对抗,而是引导。
我“看”着那黑暗的旋涡,传递出“终结”与“吞噬”的意念,仿佛在安抚一头焦躁的恶狼。
我“看”着那暗金的节点,传递出“秩序”与“束缚”的意念,仿佛在抚慰一匹暴烈的骏马。
同时,我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凌清玥符箓残留的那一丝清气,如同润滑剂,如同缓冲垫,轻轻注入两个核心之间最激烈的摩擦点。
这个过程精细而危险,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水,稍有不慎就是彻底引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门外混乱的声音似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的、充满戒备的寂静。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体内那两股狂暴力量的冲突烈度,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开始下降。
黑暗的旋涡旋转速度稍稍放缓,不再疯狂地试图吞噬暗金节点。
暗金节点的光芒也略微内敛,不再针锋相对地想要禁锢黑暗。
一种极不稳定、脆弱得如同蛛丝般的临时平衡,在我体内、在凌清玥符箓的辅助下,勉强建立了起来。
周身的能量乱流随之减弱,左眼与右眼中的异色光芒虽然依旧存在,但不再刺目,缓缓沉静下去,只是瞳孔的颜色已彻底改变,无法复原。
我瘫在废墟中,浑身上下如同被碾过一般,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有胸口在微弱地起伏。
但我知道,最危险的爆发暂时过去了。我为自己,也为这基地,争取到了一段宝贵的时间。
“嗤——”
高压气体排放的声音响起,合金门缓缓向一侧滑开。
首先涌入的是一股混合着臭氧和焦糊味的空气。门外,并非预想中全副武装的处决小队。
甲站在最前面,脸色铁青,但手中并未持武器。他身旁,除了几名神情紧张、手持特殊能量屏障发生器的队员外,还多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却如同古井般深邃平静的老者。
他手中拄着一根看似普通的乌木手杖,静静地看着隔离室内的一片狼藉,以及废墟中的我。
他的目光扫过我异色的双瞳时,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早已预料。
“炎老。”甲侧身,语气带着罕见的恭敬。
被称为“炎老”的老者微微颔首,缓步走入隔离室。
他的脚步很轻,却奇异地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仿佛他走过的地方,连狂暴能量残留的涟漪都被抚平了。
他走到我面前不远处停下,低头俯视着我,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钥匙与锁,强行相合,悖逆常伦。你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艰难地调整着呼吸。
“凌家的丫头,倒是急智。”炎老的目光似乎穿透墙壁,看到了外面焦急的凌清玥,“她那道‘定神守元符’,救了你一时。”
他顿了顿,手杖轻轻点地:“但治标不治本。你体内这两股规则之力,本质相克,强行维持的平衡脆弱不堪。
下一次爆发,只会更加猛烈,届时,莫说这基地,半座城都要给你陪葬。”
他的话冰冷而直接,陈述着最残酷的事实。
“你们……想怎么做?”我沙哑地开口,“清理掉我这个‘不稳定因素’?”
炎老摇了摇头,古井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考量与评估的光芒:“若是要清理,刚才就不会阻止‘丙’队的行动。”
他瞥了一眼甲,“你的价值,你的特殊性,以及你‘看见’过源渊的经历,让我们不得不……冒一次险。”
“冒险?”
“给你一个机会。”炎老缓缓道,“一个真正掌控,或者说,找到与这两股力量共存方法的机会。
但前提是,你必须离开这里。”
“离开?”我一怔。
“去一个地方。”炎老的目光望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一个或许能帮你厘清体内混乱,找到‘钥匙’与‘锁’真正意义的地方。”
“哪里?”
“昆仑。”炎老吐出两个字,带着千钧之重,“墟墓。”
昆仑墟墓?传说中万神归葬之地?西王母遗宫?无数神话传说的源头?
“那里……有解决的办法?”我难以置信。
“不知道。”炎老的回答出人意料地坦诚,“但那里,是已知的、与‘源渊’传说关联最密切,也是封印遗存最多、最古老的区域之一。
如果连那里都找不到线索,那么这世上,恐怕也再无他处可寻。”
他看着我,目光如炬:“这是一场赌博。
赌你能在彻底失控前,在昆仑墟墓中找到生机。也赌我们,不会释放出一个更加可怕的怪物。”
“如果我拒绝呢?”我问。
炎老沉默了一下,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山岳般的压力:“那么,为了绝大多数人的安全,我们将不得不启动最终预案,将你……永久封存于地下九幽。
那并非死亡,但比死亡更漫长孤寂。”
没有第三条路。
留下,是被封存。
离开,是踏入更深的未知,寻找渺茫的希望。
我闭上眼,体内那脆弱的平衡微微波动。左眼冰寒,右眼灼流。
良久,我重新睁开眼,异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决绝。
“我去。”
炎老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我们会为你准备。
凌家丫头和那个叫墨小刀的,可以同行。他们或许能帮到你。甲会带一支小队负责接应和监控,这是底线。”
“什么时候出发?”
“尽快。”炎老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声音飘来,“你的时间,不多了。”
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示意队员上前,用特制的担架将我抬起。
这一次,他们使用的束缚装置更加轻便,似乎也默许了我体内那暂时平衡的状态。
我被抬出已成废墟的隔离室,穿过走廊。
凌清玥和墨小刀立刻迎了上来,看到我还活着,两人都明显松了口气,但眼中的忧虑丝毫未减。
“昆仑……”凌清玥听到甲简要的说明后,瞳孔微微一缩,显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炎老亲自定的。”甲低声道,“准备一下吧,我们很快出发。”
我躺在担架上,看着基地天花板冰冷的灯光。
从西南傩宫,到西安镇魂冢,再到祁连黑水涧,如今,又将奔赴传说中的昆仑墟墓。
这条路,越走越远,越走越险。
但,我已别无选择。
掌心的烙印,暗金与漆黑交织,微微发热。
左眼映照着终焉的寒冷。
右眼倒映着禁锢的熔流。
昆仑墟墓。
下一段通往“源渊”,或是彻底沉沦的旅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