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
唯有众人手中颤抖的光柱,以及前方那道沉默前行、周身散发着无形寒意身影,是这片亘古黑暗里唯一的光源与坐标。
脚下的路不再是规整的地砖,而是粗糙原始的岩石,时而需要攀爬陡坡,时而需要侧身挤过狭窄的岩缝。空气愈发潮湿冰冷,带着一股浓郁的、如同深海淤泥般的陈腐气息,那呜咽般的回音在这里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不安的、绝对的寂静,仿佛声音都被这黑暗吞噬了。
陆川走在最前,步伐稳定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濒死折磨的人。他手中的青铜镜碎片不再散发任何光芒,只是被他随意地握在掌心,仿佛那只是两块寻常的顽石。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指示,只是朝着一个确定的方向前行,仿佛脑中有一张精准的地图。
我们跟在他身后,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对前路未知的恐惧和对陆川状态的深深忧虑所取代。他刚才展现出的那种近乎神魔般的力量,以及此刻冰冷的非人感,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川哥……他还认得我们吗?”墨小刀凑在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
我看着陆川那挺拔却孤寂的背影,感受着体内那虽然沉寂、却依旧盘踞不散的冰冷异物感,苦涩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或许认得,但……可能已经不重要了。”
凌清玥伤势不轻,由阿木和老猫轮流搀扶着,她脸色苍白,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陆川的背影,低声道:“他在与那股意志争夺控制权,我能感觉到他意识的挣扎,就像风中的残烛……我们必须找到办法帮他,否则……”
否则,陆川将不复存在,彻底成为那镜中“念头”的容器。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我们都明白。
金老勺和穿山甲走在最后,警惕地留意着后方和四周。穿山甲手中的罗盘在这里彻底成了废铁,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风水堪舆经验,感受着地脉的流向,脸色越来越惊惧:“这里的‘势’……在往下走,一直往下,像是要通往……九幽黄泉一般!气脉阴寒彻骨,绝非善地!”
没有人怀疑他的判断。随着深入,周围的岩壁开始出现变化,不再是普通的黑色岩石,而是一种暗沉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哑光材质,触手冰冷刺骨。偶尔能看到一些嵌在岩壁中的、早已失去光泽的巨大骨骼化石,形态怪异,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
这里仿佛是世界的背面,生命的禁区。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再次出现了人工建筑的痕迹。那是一座巨大的、如同门廊般的结构,由两根断裂的、雕刻着巨蟒缠绕日月图案的石柱支撑,石柱后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台。
而平台的中心,矗立着一块高达五米的巨大石碑!
石碑的材质与周围岩壁相同,暗沉无光,但上面却刻满了密密麻麻、散发着微弱幽光的文字!那文字并非篆文,也非任何已知的傩族符号,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抽象、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纹路,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让人感到头晕目眩,灵魂悸动!
陆川在石碑前停下了脚步,他仰起头,那双漆黑的漩涡之眼,静静地“注视”着碑文。
我们跟上前去,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石碑吸引。碑文的最上方,是四个比其他文字大了数倍、笔画如同龙蛇盘绕、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古字。
凌清玥强忍着精神上的不适,仔细辨认,半晌,才用颤抖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念出:
“寂——灭——归——墟——”
寂灭归墟!
这四个字,如同四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与棺板秘文中提到的“大寂灭者”以及“源渊”隐隐对应,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终焉意味!
“归墟……难道是传说中沧海尽头,吞噬万物的无底之渊?”金老勺骇然道。
凌清玥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盯着下方的碑文,艰难地解读着那些晦涩无比的古字:
“……洪荒末劫,法则倾颓,万象归寂……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不知其名,强字之曰‘寂’……寂主虚无,掌终焉,万物终其途,皆化其资粮……”
“……九尊先天之灵,感众生哀嚎,不忍寰宇成空,舍身合道,采星辰之精,铸九镜为链,分封‘寂’之九念于九幽极阴之地,布‘九渊镇魔大阵’,延缓归墟之期……”
“……然,镜碎链松,念散诸天,寂灭重启……集九钥,非为解封,实为唤‘寂’临世,加速终焉……唯入‘源渊’,或可寻得一线变数……”
碑文的内容断断续续,信息却比棺板秘文和傩宫石碑更加直指核心!
它揭示了那恐怖存在的名讳——“寂”!并非什么“大寂灭者”,而是象征着宇宙终焉法则本身,或者其具象化的存在!“归墟”便是其力量体现的终点!
九面青铜镜,是九位“先天之灵”舍身所铸的锁链!目的仅仅是**延缓**归墟之期,而无法彻底消灭“寂”!
收集碎片,不仅不能掌控力量,反而会加速“寂”的降临,让万物提前走向终结!
唯一的希望,仍旧是那神秘的“源渊”,但碑文也并未说明“源渊”究竟是什么,在哪里,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一线变数”。
绝望,如同这无处不在的黑暗,彻底淹没了我们。我们一直以来小心翼翼躲避、对抗的东西,其来头竟然大到如此不可思议的地步!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我们如同蝼蚁,在试图撼动注定毁灭世界的车轮!
“延缓……只是延缓……”墨小刀失神地喃喃自语,“那我们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众人被这终极的绝望打击得心神摇曳之际,一直沉默注视着碑文的陆川,突然动了。
他缓缓抬起握着镜片的右手,伸向那块“寂灭归墟”碑。
“不要!”凌清玥惊呼,以为他要再次激活什么可怕的机制。
但陆川的手,只是在距离碑文一寸之遥的地方停住了。他掌心那两片青铜镜碎片,与碑文上那些幽光的古字,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共鸣。
他漆黑的双眼中,那纯粹的黑暗似乎波动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神色,有茫然,有痛苦,有一丝源自本能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与……悲哀。
他仿佛通过这碑文和手中的镜片,看到了那亘古的悲剧,看到了那九位舍身先灵的无奈与决绝,也看到了那注定走向终焉的、令人窒息的未来。
他缓缓收回手,转过身,第一次,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真正地“看”向了我们。
那目光,依旧冰冷,但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漠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沙哑的气音。
最终,他没有说出任何话,只是抬起手,指向了平台后方,那片更加深邃、连光线似乎都无法穿透的绝对黑暗。
那里,似乎就是碑文所指的,“归墟”的方向?还是……通往那渺茫的“一线变数”——“源渊”的路径?
他不再停留,迈步,率先走向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我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块昭示着终极绝望的“寂灭归墟”碑,一时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跟上去,可能是踏入真正的万劫不复。
不跟,留在这绝望的真相面前,又能如何?
金老勺狠狠抹了一把脸,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妈的!走到这一步了,是死是活卵朝天!跟上去!”
凌清玥看着陆川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说得对,我们没有退路了。唯一的生机,或许就在那‘一线变数’之中。”
阿木和老猫沉默地点点头,搀扶起凌清玥。
墨小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前方的黑暗,一咬牙:“川哥在哪,我在哪!”
我感受着体内那与陆川同源的力量,以及那冥冥中来自黑暗深处的召唤,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空气,迈动了沉重的脚步。
无论前方是归墟,还是源渊,我们都已别无选择。
黑暗,吞没了最后的身影。
“寂灭归墟”碑依旧矗立,幽光闪烁,无声地诉说着那亘古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