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裂缝内部远比想象中更深、更曲折。光线几乎完全被隔绝在外,只有偶尔从岩壁缝隙透出的微弱磷光,勾勒出脚下湿滑、凹凸不平的道路轮廓。空气潮湿冰冷,带着一股陈年尘土和岩石特有的腥气,耳边只剩下我们几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脚步声以及彼此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
身后那潭边激烈的战斗声、怪物的咆哮声,在深入裂缝数十米后,便迅速衰减,变得模糊不清,最终被绝对的寂静所取代。这种死寂,反而比之前的混乱更让人心头发毛,仿佛我们正一步步走向地心,走向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忘的角落。
凌清玥搀扶着我,她的手很凉,但传来的那股温和坚定的道家真气,如同在冰原上点燃的一簇微弱篝火,勉强护住我的心脉,抵御着体内“梦魇精华”的侵蚀和镜片残留的躁动。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之前的“震魂木”和刚才的压制秘法,消耗了她极大的元气。
金老勺和伤势稍缓的老猫走在最前,两人手持强光手电,光束在狭窄幽深的通道内来回扫视,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危险。墨小刀和阿木断后,穿山甲则走在中间,不断观察着岩壁的走向和气脉变化,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裂缝……不像是天然形成的。”阿木突然低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用柴刀敲了敲身旁光滑得有些异常的岩壁,“看这开凿的痕迹,虽然被水汽和苔藓覆盖了多年,但还能看出人工的斧凿印子,很古老。”
金老勺的光束定格在岩壁上方,那里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色彩黯淡的壁画残留。画的似乎是许多戴着狰狞面具、姿态狂舞的小人,围绕着一些抽象的、扭曲的符号进行祭祀。壁画风格古朴、野性,带着一股原始的、令人不安的力量感。
“是傩舞祭图,”凌清玥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道,“傩族相信,通过特定的舞蹈、面具和仪式,可以沟通鬼神,驱逐疫病灾祸。但这里描绘的……似乎不仅仅是驱逐,更像是一种……献祭与束缚。”
她的话让众人心头更沉。献祭什么?束缚什么?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通道一直向下倾斜,仿佛没有尽头。越往里走,人工开凿的痕迹越是明显,两侧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放置油灯的凹槽,里面堆积着厚厚的、早已凝固的黑色油脂。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散落在角落的、锈蚀不堪的青铜器残片,上面依稀可见与青铜镜碎片同源的诡谲纹路。
“我们可能……正在通往傩族真正的圣地核心,”穿山甲声音干涩,他手中的罗盘在这里彻底失灵,指针如同抽风般乱转,“这里的‘势’……太重了,压得人喘不过气,像是……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一直被镇在这山腹深处!”
他的感觉没错。不仅仅是气势上的压迫,我怀中的两片青铜镜碎片,在进入这条通道后,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不再是之前的躁动或警告,而是一种近乎“回家”般的沉寂,仿佛游子归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这种诡异的平静,比任何躁动都让我感到恐惧。
体内那股“梦魇精华”也安静下来,但它并未消散,而是如同深海暗流,与这片空间的某种无形脉动同步着,缓缓流淌,滋养着我虚弱的身体,同时也加深着那种冰冷的、非人的侵蚀感。我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这片黑暗空间深处,传来的一种低沉、缓慢、如同沉睡巨兽心跳般的……脉动!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光亮。那不是自然光,而是一种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闪烁的冷光。
通道在这里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
我们站在通道出口,如同站在巨兽口腔的边缘,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洞顶高悬,垂下无数如同利齿般的钟乳石。而整个洞窟的穹顶和四壁,都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奇异晶体,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迷离梦幻,却又透着一种森然的鬼气。
溶洞的中央,并非潭水,而是一片巨大的、由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建筑群残骸!残破的阶梯、倾颓的石柱、断裂的雕像……依稀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地下宫殿或神庙。建筑风格古朴、粗犷,充满了傩文化特有的神秘色彩,许多石柱和墙壁上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壁画和那种扭曲的古老文字。
而在建筑群的最中央,是一个高出地面约三米的巨大圆形祭坛。祭坛的样式与回音潭边的那个如出一辙,但规模大了十倍不止!祭坛中央,同样有一个凹陷的漩涡刻痕,但那刻痕深邃,边缘闪烁着与洞顶晶体同源的幽蓝光芒,仿佛有能量在其中流动。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祭坛的四周,矗立着十二尊高大无比、形态各异的青铜雕像!这些雕像并非人形,而是各种扭曲、怪异、融合了人、兽、虫、鸟特征的恐怖造物,它们环绕祭坛,如同最忠诚(或者说最恐怖)的守卫,沉默地屹立了无数岁月。每一尊青铜雕像的眉心,都镶嵌着一块巴掌大小、幽光闪烁的黑色晶体,与洞顶和祭坛的光芒相互呼应。
“傩宫……这里才是真正的傩族圣地,回音潭那个,恐怕只是个入口或者前哨……”凌清玥望着眼前的景象,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震撼。
“看那些壁画!”墨小刀指着离我们最近的一根巨大石柱。
我们走近,借助幽蓝的光芒,仔细辨认石柱上保存相对完好的连环壁画。
第一幅,描绘着无数小人跪拜在地,天空撕裂,九道拖着黑色尾焰的流星(或者说是光芒)坠入大地,带来瘟疫、死亡和疯狂。
第二幅,描绘着一些戴着特殊面具、似乎是祭司的人,在山川大地间艰难地寻找着什么,最终,他们找到了九块散发着幽光的、破碎的“镜子”(形状与青铜镜碎片极其相似)。
第三幅,最为宏大也最为诡异!描绘着那九块碎片被放置在九个不同的、巨大的青铜容器(形状有些像棺椁)中,由九尊不同的、如同魔神般的青铜造物(与祭坛周围的雕像类似)镇守。而无数的小人,正在祭司的带领下,围绕着这九个容器举行着盛大而恐怖的活祭!鲜血汇成河流,注入容器下方的沟壑,形成一个覆盖整个大地的、复杂的巨大阵法!壁画的一角,用古老的文字标注着一个词,凌清玥辨认后,缓缓念出:
“九幽镇魔图……”
第四幅,画面变得简单,只剩下那九个青铜容器被深深埋入九个不同的“极阴之地”,而大地的裂痕被弥合,天空的黑暗褪去,但整个世界,似乎都笼罩在一种无形的、脆弱的平衡之中。
“九块碎片……九个镇魔地……‘锁链’……‘大寂灭者’的九念……”我声音沙哑地将壁画信息与棺板秘文联系起来,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恐怖的轮廓浮现出来,“傩族……他们不是青铜镜的制造者,他们是……上古封印的守护者之一!他们负责看守并加固其中一道‘锁链’!”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通体冰寒。我们竟然闯入了上古封印的一处核心节点!
“那……那这里镇着的……”墨小刀声音发抖,指着祭坛和那十二尊青铜雕像,“就是其中一道‘念头’?”
“不,不对。”凌清玥猛地摇头,她指着壁画上那九个不同的青铜容器和魔神雕像,“按照壁画,这里应该是九个镇魔地之一,理应有一个对应的青铜容器和镇守雕像。但你们看这祭坛和周围的十二尊雕像……”
她的话点醒了我们。祭坛是完整的,但并没有看到类似棺椁的容器。而那十二尊雕像,虽然恐怖,但其形态与壁画中那九尊镇守“容器”的魔神雕像,并不完全吻合。
“这里不是封印‘念头’的主墓室,”金老勺眯着眼,打量着祭坛和雕像,老江湖的直觉让他做出了判断,“这里更像是一个……控制枢纽!或者说,是傩族用来监控和补充封印力量的核心祭坛!”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穿山甲突然指着祭坛后方一块相对平整的黑色石碑,惊呼道:“那里有字!很多字!”
我们立刻围了过去。石碑高达三米,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比棺板上更加古老晦涩的篆文,而且篇幅极长!
凌清玥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开始逐字解读。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中的惊骇也越来越浓。
碑文的前半部分,大致印证了我们的猜测。此地被称为“幽冥节点”,是上古大能们布下的“九幽镇魔大阵”其中一个重要的能量调节与监控枢纽,由信奉巫傩的古老部落世代守护。碑文详细记载了利用特定血脉(傩族祭司)的祭祀之力,通过这座祭坛和十二尊“傩神像”(那十二尊青铜雕像),引导地脉阴气,持续滋养和加固被封印在九个不同极阴之地的“魔念容器”,维持封印稳定。
然而,碑文的后半部分,却笔锋一转,描绘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导致封印松动的大灾难!碑文语焉不详,只提到“天外流火”、“法则崩坏”、“魔念躁动”,九个镇魔地之间的联系被削弱,封印力量开始衰退。
而最关键的一段记载,让凌清玥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魔念侵染,守族渐堕。有妄人曰‘玄阴’,得‘幽冥镜’残片,窥得节点之秘,欲借节点之力,行‘尸解’邪术,窃取魔念之能以窥长生……仪式逆乱,节点受损,魔念逸散加剧,守族传承几近断绝,封印危如累卵……后世若有缘者至此,切记:节点之力可暂御魔念,然终将引火烧身;集齐九钥(指碎片)非是解封,实为唤醒寂灭之始……唯有望后世贤者,能寻得‘源渊’真义,重塑封印,或可免苍生劫难……”
碑文到此戛然而止。
信息量巨大,冲击得我们头晕目眩!
玄阴子!他竟然也是从这里得到的镜片碎片和部分仪式秘密!他的失败,不仅害了自己,更是对这个本已脆弱的封印节点造成了二次伤害!难怪回音潭边的祭坛感觉如此邪异,那根本就是一个被污染、被扭曲的次级节点!
而碑文最后再次强调了“锁链”的本质,并点出了唯一的希望——寻得‘源渊’真义!
“源渊……到底是什么?”墨小刀茫然问道。
无人能答。这似乎是比“大寂灭者”更加古老、更加核心的秘密。
就在我们沉浸在这惊天秘闻中时,一直安静得诡异的青铜镜碎片,突然再次传来了异动!
但这一次,不再是躁动、警告或归属感,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带着某种悲怆与决绝的共鸣!共鸣的来源,并非祭坛,而是祭坛后方,那片更加幽暗的、堆满了坍塌巨石的区域!
与此同时,那十二尊一直沉寂的青铜傩神像,它们眉心镶嵌的黑色晶体,毫无征兆地,同时亮起了刺目的血红色光芒!
“嗡——!”
整个傩宫地穴,猛然间剧烈震动起来!洞顶的幽蓝晶体光芒乱闪,碎石簌簌落下!
“不好!触动了什么机关!还是……封印本身出了问题?!”金老勺大吼,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墨小刀。
祭坛中央那漩涡刻痕中的幽蓝能量如同沸水般翻腾起来,而那十二尊傩神像,在血光的笼罩下,竟然开始缓缓地……转动它们那狰狞的头颅,镶嵌着黑色晶体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一股远比回音潭底怪物更加古老、更加纯粹、更加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我们!
刚刚得知了部分真相,还未来得及消化,更致命的危机,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