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海的靴底碾过青石板缝里的苔藓时,指尖还残留着洛阳铲挖开岩层的凉意。风谷岭的午后风很软,裹着松针与腐叶的气息,吹得他额前碎发晃了晃——这气息太熟了,熟到让他想起昨夜梦里,奶奶坐在石屋门槛上晒红薯干的味道,连风拂过衣角的触感,都和梦里分毫不差。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石屋墙根那块半埋在土里的石头上。石头表面覆着厚厚的青苔,唯有一角露出浅浅的纹路,是扭曲的云形,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却仍能看出人工雕琢的痕迹。晓海从背包里掏出个小毛刷,是他在考古所常用的软毛刷子,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扫着青苔,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东西。
毛刷扫过第三圈时,完整的云纹终于露了出来。晓海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立刻翻出背包里的木盒,打开的瞬间,铜扣生锈的“咔嗒”声在寂静的山坳里格外清晰。木盒里躺着半块巴掌大的碎石,是他儿时从风谷岭捡的,此刻拿在手里,碎石上的云纹缺口,竟与石屋墙根那块石头的纹路,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三十年了……”晓海低声呢喃,指尖捏着碎石,微微发颤。从五岁离开风谷岭,到二十八岁辞去考古所的工作,跨越二十三年的时光,再加上近半年重复三十七次的梦,好像都在等这一刻——等他把这两块石头,重新拼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将碎石往石屋墙根的缺口凑去。距离还有一寸时,碎石突然像被磁石吸住,“咔嗒”一声嵌了进去,没有丝毫缝隙。下一秒,一股滚烫的暖意顺着指尖窜上来,不是阳光晒透石头的温度,是带着生命力的热,瞬间裹住他的手腕,顺着经脉往胸口涌,连带着他藏在衣领里的那枚小吊坠——也是块刻着云纹的碎玉,都跟着发烫。
晓海猛地想抽手,却发现两块石头像长在了一起,缝隙里渐渐渗出淡青色的光。起初只是细细一缕,像初春刚冒芽的草叶,转眼就漫成了半透明的光幕,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光幕边缘泛着细碎的光点,像夜空里的星子,触碰到他的衣角时,竟让布料泛起了淡淡的云纹。
石屋墙上的青苔开始簌簌往下掉,原本隐在苔藓下的纹路一个个显出来,密密麻麻,全是和石头上一样的云纹。这些纹路里流转着微光,竟像是活过来的小蛇,顺着墙面爬动,绕过破损的木窗,越过塌了半角的茅草屋顶,最后全都往门口的云纹石汇聚,在石头上方织成一个完整的云纹圆阵。
脚下的青石板突然开始震动,不是轻微的颤,是带着轰鸣的震,石板缝里的泥土被抖得乱飞,连远处山坡上的枯枝都“咔嚓”断了几根,滚落在地时,竟被空中的云纹圆阵吸去了碎屑,瞬间化作一缕青光,融入阵中。晓海的双脚像被钉在原地,他下意识抬头看石屋,原本破旧的木门竟自己“吱呀”转开,门后没有黑暗,反而透着一片柔和的白光,光里隐约传来熟悉的吟唱声——正是他梦里听了三十七次,却始终辨不清字句的调子,此刻清晰得像有人在耳边吟诵,声调悠长,带着一种穿越千年的庄重。
“不对劲,这不是古遗址的反应!”晓海心里发慌,考古这些年,他见过新石器时代的陶器遇水显色,见过商周青铜器出土时铜绿剥落,也见过秦汉墓葬里的镇墓兽遇风摆头,却从没见过石头能发光、能引动阵法般的异象。他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可那股暖意越来越盛,顺着经脉往丹田钻,耳边的吟唱声也越来越响,像无数人凑在他耳边低声念着什么,震得他耳膜发疼,眼前的石屋、青石板、漫山未开的映山红花苞,全都开始扭曲、模糊,像被揉皱的旧照片。
他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想抓住背包带逃生,指尖只捞到一把带着泥土气息的风。就在意识快要模糊时,他看到两块合二为一的云纹石上,纹路突然开始旋转,圆阵里竟映出了他儿时的模样——扎着奶奶给梳的羊角辫,手里举着刚捡的云纹碎石,站在石屋门口,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身后的映山红开得像一片火海。
那是他五岁时,母亲来接他回城前拍的照片,也是他关于风谷岭,最清晰的一段记忆。
下一秒,强光炸开,比正午的太阳还要刺眼,晓海彻底失去了意识,只留下那句没来得及想完的念头:原来这梦,从来都不是回忆,是有人在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