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夫的医馆里,药香混着焦心的气息在空气中拧成一团。他蹲在半空的药材架前,指尖反复摩挲着一只空荡荡的青釉瓷罐 —— 这罐里本该装满防风,昨天熬最后一批护生露时,连罐底的碎渣都刮得干干净净。旁边的甘草筐更惨,只剩几根发黄的根须,风一吹就簌簌掉渣。
“王妃,再凑不齐甘草和防风,护生露工坊明天就得停火。” 张大夫直起身,手里攥着张被揉皱的护生露配方单,红笔圈出的 “甘草三钱、防风二钱” 像道催命符,“西坡镇医馆今早派人来催,说风寒患者多了三成,连基础的解表方都配不齐,只能用黄芩顶替,药效差得远,有个老妇人喝了三天都没退烧。”
林玥接过配方单,指腹蹭过纸面的墨迹,心里沉得发紧。护生露推广这半年,北境十七个医馆、二十三个流民棚全靠它撑着,西漠每月还要固定供应八百瓶,甘草、防风这些基础药材的消耗速度,比她当初估算的快了三倍。药圃里种的那点药材,顶多够听风苑日常用,连工坊一天的量都顶不上。
“去野药坡看看。” 林玥把配方单塞进袖口,抓起墙角的药篓就往外走。野药坡在靖安城西南二十里,是以前流民偶尔采野菜的地方,据说有零星的草药,只是没人系统梳理过存量。
刚跨出医馆门槛,就撞见萧天奕带着追云骑马赶来。他手里捏着封火漆封口的信,玄色常服的下摆还沾着赶路的尘土,眉头拧成个 “川” 字:“西漠急信,左贤王说草原上风湿症爆发,要追加两百瓶护生露,限十天内送到。要是药材不够……”
“先去野药坡。” 林玥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稳,“能采多少算多少,先撑过这阵再说。”
两匹马并辔往野药坡跑,路过流民安置点时,二柱正提着个小竹筐往田埂走,筐里装着几株带露的蒲公英。见了他们,他颠颠地跑过来,筐沿的露水洒在裤脚上:“王妃!王爷!俺采了蒲公英,能消炎!医馆要是缺药,俺这还有!”
林玥翻身下马,接过蒲公英细看 —— 叶片肥厚、根须完整,是上好的清热解毒药材,可护生露的配方里偏偏用不上。她把蒲公英放回筐里,指尖碰了碰二柱冻得发红的耳朵:“谢谢你,二柱。你去过野药坡吗?那里有没有大片的甘草或防风?”
“去过!” 二柱眼睛一亮,手往西南方向指,“坡上有甘草,就是长得散,得在草窠里扒;防风长在坡顶的石头缝里,俺上次还帮李大爷挖过几株,治他的老寒腿管用!”
跟着二柱到了野药坡,林玥才发现这里比想象中荒凉。坡上长满半人高的茅草,风一吹就沙沙响,甘草确实有,可每株都隔着两三步远,根系扎得深,一挖就断;防风更难找,藏在石头缝里,只能用小铲子一点点抠,半个时辰才挖出来三株,根须还沾着泥,得费劲捋干净。
追云带着五个士兵挖了一个时辰,药篓才装了不到一半,里面还混着不少杂草。张大夫蹲在旁边分拣,把杂草扔出去,看着剩下的药材叹气:“这点量,顶多熬五十瓶护生露,连西漠追加的零头都不够。”
林玥蹲在坡上,手指戳了戳脚下的土 —— 黑褐色的腐殖土,攥在手里能捏出肥油,旁边还有条小溪,水源足,向阳面的坡地连霜冻都少。她忽然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把这里改成‘北境百草园’,专门种甘草、防风、当归这些常用药材。”
萧天奕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流民来种,管饭,发‘药材凭证’,十张换一斗粮,和修路时一样。这样既能解药材的急,又能给流民找活干,一举两得。”
当天下午,林玥就让人在野药坡入口立了块丈高的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 “北境百草园” 五个大字,旁边还画了甘草、防风的图谱 —— 甘草的羽状复叶、防风的圆柱形茎,连根须的颜色都画得清楚,不识字的流民一看就懂。
阿福第一个报了名。他扛着把新磨的锄头,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王妃,俺会种地!俺老家种萝卜,松完土、施足肥,长得比拳头还大,药材肯定也能种好!”
张大夫也带着三个医官来了,蹲在草地上给流民上课。他拔起一株野生甘草,指着叶片说:“看清楚,甘草叶子是对生的,像羽毛一样,根是黄褐色的,挖的时候要顺着根的方向刨,别弄断;防风的叶子像锯齿,茎上有细毛,要种在向阳的地方,阴处长不好。”
可没几天,百草园就出了乱子。有个流民把甘草和苦苣菜种混了,浇了三天水,才发现苗不对,全拔了重种;还有个流民嫌药材长得慢,偷偷把防风苗拔了,种上半亩玉米,说 “玉米能当饭吃,药材又不能填肚子”;更糟的是,有几户流民浇水没数,把甘草苗浇得烂了根,蔫头耷脑地趴在地里。
“这可咋整啊!” 阿福蹲在烂苗旁,手里的锄头戳在土里,急得直跺脚,“俺昨天还跟他们说,甘草耐旱,别多浇水,怎么就不听呢?”
林玥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土壤 —— 湿得能攥出水,指尖还沾着股霉味。她从怀里掏出块小木牌,上面刻着 “土下两寸干再浇”,插在苗旁:“教他们用手指戳土,土下两寸干了再浇水,一次浇到根渗湿就行,别漫过苗茎。”
她又走到种玉米的地边,看着刚冒芽的玉米苗,没发火,只是蹲下来跟那个流民算账:“一株甘草能卖五个铜板,一亩地能种两千株,就是十两银子;一亩玉米收两百斤,才值二两银子。等甘草收了,用卖药材的钱,能买三倍的玉米,还能剩钱买盐和布,哪个划算?”
流民挠了挠头,才明白种药材也能赚钱,当天就把玉米苗拔了,重新种上防风。林玥还让人在百草园旁搭了个茅草棚,里面摆着本《药材种植手册》,每页都画着浇水、施肥、除草的步骤,比如 “甘草出苗后要除三次草,第一次在苗高三寸,第二次在五寸,第三次在开花前”,连不识字的流民看图画都能学。
可百草园的药材要三个月才能采收,远水解不了近渴。护生露工坊的库存一天天减少,西坡镇医馆开始限量发药,每人每次最多领半瓶,还得登记姓名和病症。李老汉的孙子小石头得了风寒,咳嗽得整夜睡不着,去医馆只领到半瓶护生露,张大夫还得让他自己去采蒲公英熬水凑数。
“王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萧天奕拿着护生露的库存账本,坐在听风苑的书房里,指尖在 “剩余三百瓶” 的字样上划了又划,“西漠的两百瓶下周就要交,北境自己的医馆还能撑五天,再没药材,就得断供了。”
林玥盯着桌上的北境地图,手指在西漠的位置停住 —— 西漠草原上盛产雪莲和苁蓉,雪莲能增强护生露的抗寒药效,苁蓉能补气血,都是北境稀缺的药材;而西漠缺护生露,缺治疗风湿症的法子,这不正好能换?
“让追云去西漠,找左贤王谈‘药材互市’。” 林玥提笔写了封文书,里面写得明明白白:北境每月用两百瓶改良护生露,换西漠五十株新鲜雪莲、一百斤苁蓉;护生露保证带麒麟防伪,雪莲要含苞未开的,苁蓉要三年生的,运输由西漠派骑兵护送,北境在边境设接货点,当场验货。
追云带着文书,快马加鞭往西漠赶,三天后就回来了,还带回了左贤王的弟弟巴图。巴图穿着件镶金边的羊皮袍,腰间挂着把银柄弯刀,手里捧着个木盒,一进议事厅就把盒子打开:“左贤王同意互市!这是二十株雪莲,先当样品,剩下的三天后送到边境!但我们有个条件 —— 北境得派医官去西漠,教我们的巫医用护生露配雪莲,治草原上的风湿症。”
林玥拿起一株雪莲,花瓣洁白,根须带着冻土的寒气,是上等的雪线莲。她抬头看向巴图,语气肯定:“可以。我派张大夫去,他跟着我配护生露半年,经验足,不仅能教你们配药,还能帮你们看看其他病症。”
巴图大喜,当场拍板:“好!三天后边境见!我让骑兵多带些苁蓉,给王妃当礼物!”
三天后,林玥和萧天奕亲自去边境接货。西漠的骑兵队来了五十人,每人都背着个羊皮袋,里面装着雪莲和苁蓉。雪莲用冰草裹着,还带着雪线的寒气;苁蓉每根都有手臂粗,断面泛着浅黄,是三年生的好货。张大夫当场验了货,点头说:“够纯!用雪莲改良护生露,药效能提五成,苁蓉还能做成苁蓉丸,给老人补气血,一举两得。”
护生露工坊的机器终于又转了起来。流民们把雪莲晒干、研磨成粉,按比例加入护生露,熬出来的药液泛着淡金,药香比以前更浓。西坡镇的医馆也恢复了正常供药,李老汉带着小石头去拿药,张大夫给了两瓶护生露,还额外给了一小包苁蓉粉:“冲水喝,补气血,孩子咳嗽好得快。”
百草园里的药材也长势正好。阿福种的甘草已经长到半尺高,叶片绿油油的,他每天都去拔草,还用小铲子松松土;二柱种的防风也冒出了新叶,他按林玥教的,在根部培了层土,防止风吹倒;流民们还在百草园旁挖了个蓄水池,下雨时存水,天旱时用来浇药材,再也不用跑老远挑水。
林玥偶尔会去百草园看看,教流民们给药材施肥 —— 用腐熟的羊粪,撒在根部三寸外,既能肥土,又不会烧根。阿福学得快,还把自己的经验教给其他人:“羊粪要晒三天再用,不然有臭味,药材不爱长!”
月底的时候,百草园第一次采收了甘草。流民们提着竹篮,小心翼翼地把甘草挖出来,去掉泥土,捆成小捆,送到医馆。张大夫称重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一共两百斤!够熬两千瓶护生露!以后每月都能收一次,再也不用愁药材了!”
消息传到护生露工坊,工匠们都欢呼起来。王匠头拿着新熬的护生露,给流民们每人倒了一小杯:“尝尝!加了咱们自己种的甘草,比以前更甜,药效更好!”
林玥和萧天奕站在百草园旁,看着流民们忙碌的身影,远处的护生露工坊冒着袅袅炊烟,边境的商队正赶着马往这边走 —— 西漠的骑兵送来了新一批苁蓉,还带来了左贤王的信,说要增加互市的量,用良马换护生露和药材种子。
“明年咱们把百草园扩大三倍,” 林玥轻声说,手指划过绿油油的甘草叶,“再种些当归、黄芪,建个药材加工棚,把药材晒干、切片,不仅够自己用,还能卖给中原的商队。”
萧天奕点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泥土的暖意:“好。再和西漠谈,用药材种子换良马,让流民们种地能用马拉犁,省不少劲。”
夕阳把百草园染成了金红色,流民们扛着药材往医馆走,说说笑笑的,阿福还在教二柱怎么分辨甘草的好坏,二柱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远处的草原上,西漠的骑兵正赶着马往回走,马蹄声和笑声混在一起,飘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