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天奕阁。
送走京兆尹孙德才那一行灰溜溜的官差后,府内并未迎来预想中的轻松,反而被一种更为凝重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息所笼罩。那场看似完胜的“金蝉脱壳”之计,更像是在一头沉睡的猛虎脸上划了一刀,短暂的胜利之后,必然会引来更疯狂、更不计后果的报复 。
内书房中,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将墙壁上悬挂的巨大舆图和萧天奕轮椅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交织成一片沉默的暗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林玥正坐在灯下,用一块浸了烈酒的细棉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她那套银针。她的动作沉静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波澜,都无法惊扰她分毫。
“我们虽然赢了这一局,却也等于将静贵妃逼入了绝境。”萧天奕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他驱动轮椅,来到舆-图前,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是洞悉一切的冰冷,“一条被逼到墙角的毒蛇,下一次攻击,必然会用上最致命的毒牙。”
他看着灯下那个纤弱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担忧。从药材下毒,到禁苑刺杀,再到如今的栽赃陷害,敌人的手段一次比一次狠辣。而每一次,林玥都首当其冲,被推上风口浪尖。他这“守护者”的身份,似乎总是在事后才能发挥作用,这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
“王爷不必担心。”林玥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逻辑与证据,是我们的武器。静贵妃在这些方面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她若还想出手,便只能选择一个……逻辑与证据都无法辩驳的领域。”
她的话,如同最精准的预言,剖开了敌人下一步的动向。在这个皇权至上、敬畏鬼神的大燕王朝,有什么罪名,是比“谋反”更重,却又更不需要证据的?
萧天奕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就在此时,林玥转过身,手中拿着一卷刚刚整理好的医案,向他走来。她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将医案放在他膝头的毛毯上。或许是靠得近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轻轻地,拂过了他的脸颊。
那触感,轻柔,微痒,带着一丝她身上独有的、清冽的草药香气。
萧天奕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为她将那缕碎发拨开。他的指尖,几乎已经触碰到了她温润的肌肤。
林玥却仿佛没有察觉,已然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这是接下来为你调理腿部的方案,你先看看。”她的语气,恢复了医者该有的冷静与疏离。
萧天奕的手,略显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落在了那卷医案上。然而,那指尖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触感,却像一粒火星,在他那片早已冰封的心湖上,烫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他们的关系,早已从最初的利益交换,升华为一种可以交付生死的盟约。但在这份盟约之下,一种更加危险,也更加致命的情愫,正在悄然滋生 。
皇宫深处,长春宫。
名贵的龙涎香在兽首金炉中升腾,却驱不散殿内那股冰冷的、充满了屈辱与怨毒的气息。
“废物!一群废物!”
静贵妃将手中的白玉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她那张美艳的脸,此刻因愤怒而扭曲,显得格外狰狞。
“搜查王府,人赃并获,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本宫养着你们柳家这群饭桶,何用!”
国舅柳承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连头都不敢抬。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个万无一失的计策,竟会被萧天奕用一个“金蝉脱壳”给轻易化解。如今,整个柳家,都已沦为京城的笑柄。
“娘娘息怒!”柳承磕头道,“那萧天奕诡计多端,林玥那小贱人更是邪门得紧!我们……”
“够了。”静贵妃缓缓坐下,眼中那滔天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加可怕的、冰冷的平静所取代。她抚摸着自己鲜红的蔻丹,声音轻柔,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毒。
“逻辑和计谋,是她的武器。那本宫,便用一种……逻辑无法辩驳的武器,来将她,彻底碾碎。”
柳承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困惑。
静贵妃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她缓缓起身,走到一旁的暗格,从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由稻草扎成的、看起来有些诡异的人偶。
“你可识得此物?”
柳承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巫……巫蛊之术!”他声音颤抖地说道。
在大燕王朝,巫蛊,是比谋反还要可怕的禁忌!它被视为对“天命”的直接挑战,是对皇权最恶毒的诅咒。一旦沾上,便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
“没错。”静贵妃的笑容,愈发狰狞,“本宫要你,立刻派人,将这个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林玥那个贱人的房间里。记住,人偶的背后,要用朱砂,写上陛下的生辰八字。”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杀机。
“待东西放好,你便立刻进宫,向父皇‘举报’。就说你的人,无意中发现,靖王妃林氏,因憎恨陛下赐婚,竟在府中,行此大逆不道之术,日夜诅咒陛下!”
“这……”柳承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这已经不是栽赃陷害了,这是在玩火!一旦事情败露,他们柳家,便是万劫不复!
“怎么?你怕了?”静贵妃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们现在,还有退路吗?林玥那个贱人不死,我们,便永无宁日!此事若成,她必死无疑!萧天奕那个废人,也必然会受到牵连,被陛下彻底厌弃!届时,这天下,便是我儿天瑞的!”
在皇权那巨大的诱惑面前,柳承心中的最后一丝恐惧,被贪婪彻底吞噬。他死死地咬着牙,眼中,也露出了豺狼般的凶光。
“臣……遵命!”
他接过那个人偶,如同接过了地府的催命符,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一场针对林玥,更是针对整个靖王府的、最恶毒,也最无解的阴谋,就此,拉开了序幕。
翌日清晨,靖王府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没有通传,没有仪仗。只有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时发出的、冰冷的金属撞击声。
数十名身着飞鱼服、手按绣春刀的锦衣卫,在一个面白无须、神情阴鸷的老太监的带领下,如同一群闯入羊圈的恶狼,径直,冲入了王府的正厅。为首的,正是大内总管,王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王振那尖细而又傲慢的嗓音,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利刃,划破了靖王府清晨的宁静。
萧天奕和林玥赶到时,看到的就是王府上下,所有仆从侍卫,都已被锦衣卫用冰冷的刀锋,逼着跪倒在地的景象。
“王公公,不知是何圣意,竟需如此大的阵仗?”萧天奕的声音,冷得像万年玄冰。
王振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将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地钉在林玥的身上。他缓缓展开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得意。
“兹有罪女林氏,出身鄙贱,心怀叵测,交通妖人,以巫蛊之术惑乱宫闱,盗取圣物,罪大恶极!着即刻押入天牢,听候发落!靖王萧天奕,御下不严,识人不明,闭门思过一月,非诏不得出!钦此!”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靖王府众人的心上。
“巫蛊”,这顶足以诛灭九族的帽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扣了下来。没有审问,没有对质,只有一纸来自皇权巅峰的、不容置喙的宣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