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奕阁内,水汽氤氲,浓郁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宁。
药浴已经结束 。
萧天奕靠在床榻上,身上只着一件松垮的白色中衣,墨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缓缓滑落,为他那张俊美得近乎凌厉的脸庞,平添了几分难得的慵懒与柔和 。
他的身体,正发生着微妙而又剧烈的变化。那股在经脉中流淌的热意,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滚烫。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双早已麻木的双腿,深处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如同蚂蚁啃噬般的酥麻感 。
这是神经正在被重新激活的迹象!
林玥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中捏着几根银针,正小心翼翼地刺入他腿上的几处大穴,以巩固药效。她的额角也挂着细密的汗珠,脸色因疲惫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
“感觉到了吗?”她轻声问道,声音因殿内的水汽而显得有些柔软 。
“嗯。”萧天奕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他垂眸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如何精准地捻动着银针,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暖流,一点点地融化 。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人,产生如此复杂的情绪。她就像一个谜,一个闯入他黑暗世界的、带着光的谜。他既想探究她所有的秘密,又想将她牢牢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让任何人伤害 。
“林玥。”他忽然开口,唤了她的名字 。
“嗯?”林玥头也不抬,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
“谢谢你。”
这三个字,他说得有些生硬,却发自肺腑 。
林玥捻动银针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初见时的暴戾和猜忌,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丝她看不太懂的、灼热的情绪 。
她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我们是盟友。”她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用这个词来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
“只是盟友吗?”他追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
林玥没有回答。
殿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而又暧昧 。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半夏端着一个托盘,恭敬地走了进来:“王妃,您要的药材,钱管家已经派人送来了。”
“放下吧。”林玥收回心神,恢复了医者该有的冷静。她拔下最后一根银针,站起身,走到了桌前 。
托盘上,是几味刚刚从库房取来的、用于配制下一副汤药的珍贵药材。其中最主要的一味,是百年份的“紫河参”,乃是大补元气、活血生肌的圣品,也是萧天奕后续治疗中,最为关键的一味主药 。
林玥拿起那株紫河参,准备进行处理。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参体的一瞬间,她的眉头,猛地蹙了起来 。
不对劲。
她将那株人参凑到鼻尖,仔细地嗅了嗅。空气中,除了人参特有的浓郁香气外,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腥甜味 。
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半夏,去把钱管家叫来。”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另外,传我的命令,封锁药材库,将所有经手过这批药材的人,全部带到天奕阁外候审!”
半夏虽然不明所以,但见她神色凝重,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
躺在床上的萧天奕也察觉到了不对,他撑起身子,沉声问道:“怎么了?”
“药,有问题。”林玥的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寒光。她拿起桌上的一把银质小刀,小心翼翼地切开了那株紫河参的根须 。
只见在人参那白玉般的内里,赫然沁着一缕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诡异的暗红色纹路 。
“这是……‘血浸乌头’?”萧天奕的瞳孔骤然收缩 。
“你认得?”林玥有些意外 。
“军中曾有人用此物下毒。”萧天奕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这是一种极其阴毒的炮制手法。将剧毒的生乌头汁液,用特制的手法,一点点地渗透进人参内部。从外表看,与普通人参无异,但一旦入药煎煮,乌头碱的剧毒便会彻底释放出来,与人参的大补之性相冲,形成一种无药可解的催命符!”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后怕。若不是林玥警觉,他今晚喝下这碗药,非但不能续命,反而会立刻毒发身亡!
“好,好得很。”林玥怒极反笑,手中的银刀被她捏得咯咯作响,“静贵妃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王守仁刚倒下,就立刻派了条更毒的蛇,钻进了王府的内院!”
很快,王府的钱管家便被带了进来 。
钱管家年约五旬,身形微胖,脸上总是带着一副和善的笑容。他是王府的老人了,从萧天奕还未封王时便跟在他身边,掌管着王府的中馈,深得信任 。
“老奴参见王爷,王妃。”钱管家一进门,便恭恭敬敬地行礼,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不知王妃深夜传唤老奴,所为何事?”
林玥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株被切开的紫河参,扔到了他的面前 。
钱管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看着那人参内里诡异的红丝,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但很快便被他掩饰过去 。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故作震惊地说道,“这药材,怎会如此?王妃,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老奴这就去查!定要将那胆敢在药材中动手脚的奸人,碎尸万段!”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若非林玥早已心有定论,怕是也要被他这副忠心耿耿的模样给骗过去 。
“不必查了。”林玥冷冷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钱管家,这出贼喊捉贼的戏,你演得不累吗?”
钱管家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强自镇定道:“王妃……您这是什么意思?老奴对王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您可不能凭空污蔑老奴!”
“污蔑?”林玥冷笑一声,“掌管药库钥匙的是你,亲自派人去取药的是你,现在药出了问题,你却说与你无关?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
“王妃明鉴!”钱管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哭喊起来,“就算给老奴一百个胆子,老奴也不敢谋害王爷啊!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是那些新来的下人手脚不干净!请王妃明察啊!”
他这一哭,殿外那些被带来的下人,顿时骚动起来。钱管家在府里积威甚重,很多人都下意识地相信了他 。
“肃静!”追云厉喝一声,拔刀出鞘,才镇住了场面 。
看着钱管家还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喊冤”,林玥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
她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将一片沾染了“血浸乌头”汁液的银刀,递到他眼前,声音轻得如同鬼魅:“钱管家,你知道吗?有一种毒,是无色无味的。它可以通过皮肤,悄无声息地渗入你的身体。”
钱管家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看着林玥,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
林玥却不再理他,而是站起身,对追云说道:“去,打一盆清水来。另外,取一些皂角粉。”
追云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照办 。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林玥将那株有毒的人参,扔进了清水之中,然后撒入了一些皂角粉,轻轻搅动 。
奇迹,发生了 。
只见那盆清水,在与人参和皂角粉接触后,竟然缓缓地,变成了诡异的、淡淡的蓝色!
“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如同幻术般的一幕给惊呆了 。
“生乌头汁液中,含有一种特殊的生物碱。这种生物碱,平日里无色无味,但一旦遇上皂角,便会产生反应,呈现出蓝色。”林玥的声音,如同法官的宣判,清晰地回荡在殿内,“这,就是铁证。”
她顿了顿,目光如利剑般射向早已面无人色的钱管家 。
“钱管家,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钱管家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做得如此隐秘的手段,竟然会被这个女人用如此匪夷所闻的方法,当众揭穿!
“不……不是我……”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是……是库房的药材,本来就有问题!”
“是吗?”林玥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那你敢不敢,把你那双尊贵的手,也放进这盆水里,洗一洗呢?”
钱管家的身体,猛地一僵 。
他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双手,藏到了身后 。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任何人的眼睛 。
“看来,你是不敢了。”林玥的声音,充满了嘲讽,“因为你心虚。因为你那双手,在处理这株毒参的时候,也沾染上了毒汁!只要你的手一碰这盆水,这盆水,立刻就会变得比现在更蓝!”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彻底击溃了钱管家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
“哈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状若疯癫地大笑起来,那张和善的脸,此刻因扭曲而显得格外狰狞 。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死死地盯着床榻上的萧天奕,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
“没错!是我做的!”他嘶吼道,“萧天奕!你这个废人!你凭什么还霸占着王爷之位!你早就该死了!三年前在北境,你就该死在战场上!”
“为什么?”萧天奕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想不通,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他曾无比信任的老人,为何会背叛他 。
“为什么?”钱管家惨笑道,“因为良禽择木而栖!你已经是个废人了,再也没有机会登上那个位子!而二皇子不同!他有静贵妃和柳家做后盾,他才是未来的天子!我为二皇子办事,将来就是从龙之功!”
原来如此。
一切,都明了了 。
“你以为,杀了我,他就能高枕无忧了吗?”萧天奕的声音,冷得像万年玄冰 。
“至少,能除了娘娘的一块心病!”钱管家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萧天奕,你别得意!我告诉你,我不过是娘娘安插在王府里,最不起眼的一颗棋子罢了!像我这样的人,这府里,还有很多!你们,永远也别想睡一个安稳觉!哈哈哈哈!”
说罢,他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竟是朝着离他最近的林玥,狠狠地刺了过去!
他这是要拉个垫背的!
“王妃小心!”
追云和半夏同时惊呼出声,但距离太远,已是来不及救援!
就在那淬毒的匕首即将刺入林玥身体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从床榻上暴射而出!
是萧天奕!
他竟然在情急之下,用双臂的力量,硬生生地将自己半残的身体,从床上弹射了出去,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狠狠地撞在了钱管家的身上!
“噗——”
匕首,没入了血肉之中 。
但,不是林玥的。
而是萧天奕的 。
那把匕首,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后肩,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白色的中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