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奕阁的密室里,烛火燃得极稳。
空气中还未散尽的药味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 那是昨夜清理刺杀现场时,嵌进地砖缝隙的血渍,即便用烈酒反复擦拭,也没能完全抹去。林玥坐在寒玉床旁的矮凳上,指尖刚触碰到萧天奕的手腕,便被他猛地攥住。
她心头一跳,抬眼时正对上他睁开的眼眸。
那双曾覆满阴鸷的黑眸里,此刻还蒙着一层刚苏醒的水雾,却精准地锁住她的视线,连带着攥着她手腕的力道,都带着几分未散的紧绷 —— 像是还陷在昨夜的噩梦里,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醒了?” 林玥的声音比平日软了些,指尖轻轻回握他的手,“先别用力,你体内的‘七步倒’余毒刚清干净,经脉还脆着。”
萧天奕喉间滚出一声低哑的回应,目光却没离开她的脸。他看得极细,从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到她唇角那道被指甲咬出的细痕 —— 昨夜为他刮骨取毒时,她怕自己手抖,硬是咬着唇挺了一整夜。
“你……” 他刚开口,声音便涩得像砂纸摩擦,“没伤着?”
林玥指尖一顿,才想起昨夜混乱中,她为了护着药箱,胳膊被刺客的短刃划了道浅伤,此刻正用纱布缠着。她下意识地往身后缩了缩,却被萧天奕另一只手拦住 —— 他撑着寒玉床的边缘,竟想坐起身。
“别动!” 林玥连忙按住他的肩,掌心触到他绷带下的伤口,能清晰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你的伤比我重多了,后背那三支毒箭差点穿了肺,再动又要裂了。”
萧天奕却没听,反而借着她的力道,一点点坐直身子。他动作极慢,每动一下,额角便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固执地将她的胳膊拉到眼前,小心地解开纱布。
浅粉色的疤痕蜿蜒在她小臂上,虽已结痂,却依旧刺眼。萧天奕的指尖悬在疤痕上方,迟迟没落下,黑眸里翻涌的情绪,竟让林玥觉得比昨夜的刀光剑影还要灼热。
“昨夜……” 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为何不躲?”
林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刺客那刀。她当时满脑子都是不能让药箱里的解毒剂被打洒,哪顾得上躲。可看着萧天奕眼底的自责,她却笑了笑:“躲了的话,你今早喝的解毒汤就没了。再说,这点伤算什么,比我在实验室里被试剂烧到轻多了。”
“实验室?” 萧天奕捕捉到陌生的词,眉峰微蹙。
林玥指尖蜷了蜷,这才想起,她从未跟他说过自己真正的来历。
密室里的烛火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缠缠绕绕地叠在一起。林玥看着萧天奕眼中的探究,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萧天奕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却没打断她。
“我原来的名字也叫林玥,生活在一个没有皇帝、没有王爷的时代。”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手,声音放得极轻,像是在说一个遥远的梦,“那里有能飞天的铁鸟,有能千里传音的盒子,还有我待了十几年的实验室 —— 我是研究毒和药的,跟你们这里的太医不一样,我看的不是脉象,是看不见的毒素分子,是人体里的神经和血管。”
她顿了顿,想起实验室爆炸的瞬间,那片吞噬一切的火光:“三个月前,我的实验室炸了,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再睁眼就成了林家的嫡女,还被塞进了花轿。”
萧天奕静静地听着,黑眸里的震惊渐渐沉淀。他想起她总能拿出些奇奇怪怪的 “器械”,想起她能闻出熏香里的洋金花,想起她敢在金銮殿上 “开颅”—— 那些他曾觉得 “匪夷所思” 的事,此刻都有了答案。
“原主的娘早死了,继母和继妹把她磋磨得不像样。” 林玥的声音冷了些,“她们把她推去靖王府,是想让她死在这儿,好给继妹腾位置。花轿里的熏香有毒,原主划了手腕,我就是那时候过来的。”
她抬眼看向萧天奕,眼底带着几分自嘲:“我一开始跟你结盟,其实是为了活命。我知道你需要人解毒,我需要你的庇护,咱们各取所需。”
密室里静了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萧天奕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却渐渐松了些,转而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烫得林玥心头一颤。
“我信你。” 他忽然开口,声音虽哑,却异常坚定。
林玥愣住了,抬头时正对上他的目光。他看得极认真,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从你说我中的是‘玄冰煞’,不是经脉受损时,我就信你。”
他想起三年前北境那场仗。
那时他还是大燕最耀眼的将星,却在最后一战中被亲信背叛,中了 “玄冰煞”。回京后,太医治来治去,只说是 “经脉淤滞”,用的都是些温补的虎狼药,把他折腾得生不如死。他从云端跌进泥里,看够了世态炎凉,连亲父皇都嫌他碍眼,任由静贵妃把他当成笑话。
“这三年,我活得像个活死人。” 萧天奕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的扶手 —— 那是他这三年最熟悉的东西,“府里的下人见风使舵,朝堂上的人落井下石,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要么被毒疼死,要么被人暗害死。”
他看向林玥,黑眸里竟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直到你出现。你敢跟王守仁赌,敢在金銮殿上开颅,敢闯皇宫拿雪莲…… 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打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的脸。”
林玥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她一直以为,萧天奕对她的信任,是源于她能解毒,却没想过,他竟看了这么多。
“昨夜你替我挡箭时,” 林玥轻声问,“就没怕过吗?你明明知道,我要是死了,就没人能解你的‘玄冰煞’了。”
萧天奕的指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小臂的疤痕上,声音低沉而认真:“怕。但我更怕你死。”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林玥心头炸开。她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渗进她的皮肤,暖得她眼眶都有些发热。
“我不是什么好人。” 萧天奕忽然又说,像是在剖白自己,“我曾想过,等你解了我的毒,就把你留在身边,用靖王府的势力护着你,也让你帮我对付那些人。可现在……”
他顿了顿,黑眸里的情绪浓得化不开:“我不想只跟你做同盟了。”
林玥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连呼吸都忘了。她看着萧天奕近在咫尺的脸,能清晰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药香,还有他掌心传来的、带着几分紧张的颤抖 —— 这个曾在战场上浴血的男人,此刻竟像个怕被拒绝的孩子。
“林玥,” 他叫她的名字,一字一顿,“往后,我护着你,不只是因为你能解毒。我想护着的,是你这个人。”
密室里的烛火忽然 “噼啪” 一声,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林玥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忽然想起穿越过来的这些日子 —— 从花轿里的生死一线,到金銮殿上的并肩作战,再到昨夜他用身体挡在她身前……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已不是为了活命才跟他结盟。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指尖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 —— 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痕迹。
“萧天奕,” 她的声音比平日软了些,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我的毒理学,能解你的‘玄冰煞’,能对付那些想害我们的人。但往后,我不想只做你的‘解毒医’。”
她顿了顿,迎上他骤然亮起来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想跟你一起,把那些欠了我们的,都讨回来。也想…… 跟你一起,看看这大燕的江山,到底能有多好。”
萧天奕的呼吸猛地一滞,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紧了些,却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口。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看着她眼底的坚定与温柔,只觉得这三年来积压的阴翳,都被这双眼睛照得烟消云散。
他忽然倾身,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却异常安稳。林玥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还有他落在她耳边的呼吸 —— 带着几分未散的虚弱,却异常坚定。
“好。” 他声音低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往后,我们一起。”
密室里的烛火依旧燃着,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映在墙上,久久没有分开。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晨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是为这份从生死同盟里长出的情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林玥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忽然觉得,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或许不只是一场意外。她抬眼时,正对上萧天奕低头看她的目光,黑眸里的温柔,让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在现代看过的话 —— 原来最好的同盟,从来都不只是各取所需,而是你懂我的软肋,我知你的伤痕,然后一起,把彼此的软肋,变成最硬的铠甲。
“对了,” 林玥忽然想起什么,从他怀里退开一点,指尖点了点他的腿,“你的‘玄冰煞’虽然清了大半,但还得再针灸半个月,才能彻底恢复知觉。到时候……”
“到时候,” 萧天奕接过她的话,黑眸里带着几分笑意,“我带你去北境看看。那里有最好的战马,还有我当年打下的城池。”
林玥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她能想象出那画面 —— 他骑着战马,她带着药箱,身后是万里河山,身前是彼此。
密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半夏的声音在外响起:“王妃,王爷,府里的药煎好了。”
林玥应了声 “进来”,刚要起身,却被萧天奕拉住。他看着她,黑眸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依赖:“陪我一起喝。”
林玥失笑,却点了点头。
半夏端着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 靖王靠在寒玉床上,王妃坐在他身边,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烛火的光落在他们身上,竟让这满是药味的密室,都多了几分暖意。
她连忙放下药碗,识趣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密室里,萧天奕端过一碗药,却没喝,反而递到林玥面前:“你也喝些,昨夜你也耗了不少心神。”
林玥看着碗里漆黑的药汁,皱了皱眉 —— 她熬的这药是为他补气血的,她喝了反倒上火。可看着萧天奕眼底的坚持,她还是接过碗,喝了一口。
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却在舌尖留下一丝回甘。她刚要放下碗,却被萧天奕递来的蜜饯堵住了嘴 —— 是她前几日说想吃的桂花蜜饯,他竟记着。
甜意漫开的瞬间,林玥忽然觉得,往后的日子,哪怕还有再多的阴谋诡计,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就没什么好怕的。
萧天奕看着她眼底的笑意,也端起自己的药碗,一饮而尽。他没要蜜饯,反而觉得这苦涩的药汁里,竟也带着几分甜 —— 那是有人记挂、有人相伴的甜。
烛火依旧燃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照得整个天奕阁都暖了起来,像是在预示着,属于他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