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之内,喜庆的红烛燃尽了最后一滴泪,凝固成狰狞的姿态。空气中,醇厚的合卺酒香早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甜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柳如烟就倒在那张冰冷的地面上,身上那件价值千金的凤冠霞帔,此刻被从她七窍中涌出的黑血浸染得污秽不堪。她那张曾被誉为“京城第一”的美艳脸庞,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双目圆睁,眼中凝固着无尽的怨毒与难以置信。
林玥静静地站在尸体旁,神情平静得可怕。她没有寻常女子见到死状惨烈尸体时的惊慌与恐惧,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只有属于顶尖生化专家的、冰冷到极致的冷静与审视。她就像一个刚刚完成了一场精密实验的科学家,正在冷静地评估着实验结果 。
她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柳如烟的指甲和嘴角,确认她下的“红颜枯”没有留下任何这个时代的仵作能够辨认出的痕迹。随即,她拿起那个被打碎的酒杯,将其中的一片碎片,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柳如烟那早已冰冷僵硬的手中,做成了一副她临死前悲愤摔杯的假象。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从容。
萧天奕坐在轮椅上,就停在内室的门口,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他早已下令,封锁了整个天奕阁,任何人都不得进出。他看着林玥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这一切,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有全然的信任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有荣焉的欣赏。
这个女人,他的王妃,永远都能将最血腥的杀戮,变成一场尽在掌控的艺术。
“可有疏漏?”他低声问道,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林玥站起身,用丝帕擦了擦手,淡淡地答道:“万无一失。”
她不仅仅是在抹除谋杀的证据,更是在为她即将上演的那出大戏,布置一个天衣无缝的舞台。物理证据的完美,才能支撑起叙事证据的无懈可击。
她走到窗边的书案前,那里早已备好了笔墨,以及几张她事先通过半夏弄来的、柳如烟的亲笔诗稿。
林玥提起笔,沾了沾墨。下一刻,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冷静的法医,而仿佛变成了那个为情所困、满腹愁怨的柳如烟。她模仿着柳如烟那娟秀中带着一丝孤傲的笔迹,一笔一划,在那张上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封……催命的遗书。
这封遗书,是她整个计划中最核心,也是最恶毒的一环。它不是简单的栽赃,而是一部精心编写的、足以诛心的悲情剧本。
“天奕吾夫,见字如面。展信之时,如烟或已魂归离恨天。能嫁与君,乃如烟此生之幸,然此幸,亦是如烟催命之符……”
信的开篇,是绝望的爱恋。她将柳如烟那份痴心,描摹得淋漓尽致,足以让任何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然,如烟不过是姑母与家族手中一枚棋子。赏花宴上,并非林姐姐下毒害我,实乃姑母与父亲之毒计,逼我自污清白,只为寻一借口,入主王府,行监视之举……”
笔锋一转,便是惊天的“忏悔”。她将赏花宴的“真相”,通过柳如烟的口,血淋淋地剖析开来。将静贵妃和柳家的阴狠毒辣,与柳如烟这个“痴情女”的身不由己,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身入王府,日夜伴君,如烟心中,愧悔无地。一面是家族大义,一面是此生挚爱,如烟实难两全。既无法助纣为虐,亦不愿累及君身。唯有一死,以证我心,以全君名。望君珍重,更望君……慎之,防之……”
信的结尾,将柳如烟的“自尽”,升华成了一种为爱牺牲、为保护心上人而慷慨赴死的悲壮。每一个字,都在为静贵妃和柳家,挖掘着坟墓。
写完最后一个字,林玥轻轻吹干墨迹。她看着眼前这封足以颠倒乾坤的遗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要的,从来都不只是让敌人死亡,而是要让他们,身败名裂,满盘皆输 。
兴师问罪
天,终于亮了。
当天奕阁那扇紧闭了一夜的大门缓缓打开时,早已等候在外的半夏,立刻按照林玥的吩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划破天际的尖叫。
“啊——!来人啊!侧妃娘娘……侧妃娘娘她……她出事了!”
消息,如同一场剧烈的地震,瞬间引爆了整个靖王府,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京城。
不到半个时辰,靖王府的大门,便被一群气势汹汹的人,狠狠撞开。
为首的,正是当朝国舅,吏部尚书,柳如烟的亲生父亲,柳承。他的身后,跟着一众柳家族人,以及几名奉旨前来“查案”的宗人府官员。
“林玥!”柳承一进门,便双目赤红,如同疯虎一般,直冲着早已“闻讯”赶来,正“悲伤”地立于洞房之外的林玥扑了过来,“你这毒妇!定是你因嫉妒之心,害死了我的烟儿!我要你为我女儿偿命!”
他那副悲痛欲绝、兴师问罪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不知情的人,都对他心生同情。
然而,他还未靠近林玥三尺,一道黑色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挡在了他的面前。
“柳国舅,请自重。”追云手按刀柄,声音冷得像冰。
“放肆!”柳承身后的官员厉声喝道,“国舅爷乃是死者生父,悲愤之下,情有可原!你们靖王府,难道还想阻拦朝廷命官办案不成!”
面对这汹涌而来的问责,林玥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慌乱。她那张素净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与震惊,将一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的王府主母,扮演得淋漓尽致。
“柳大人,节哀。”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如烟妹妹她……她为何会行此绝路,我……我也是刚刚才知晓。只是,人死为大,还请诸位大人,先进去,看了再说吧。”
她这副柔弱无助的模样,与柳承等人的咄咄逼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瞬间便让在场的宗人府官员,心中生出了一丝疑虑。
乾坤倒转
众人进入洞房,看到柳如烟那凄惨的死状,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定是她!定是这个毒妇下的毒!”柳承指着林玥,嘶吼道,“我女儿昨夜入府时还好好的,为何一夜之间,便惨死于此!除了她,还能有谁!”
“来人!”他身后的宗人府官员也立刻下令,“封锁现场!将王妃林氏,暂时看管起来,待本官查明真相!”
就在几名侍卫要上前之时,半夏却忽然“惊呼”一声,指着柳如烟那紧握着的右手,颤声道:“大……大人!您看!侧妃娘娘手里……好像……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了过去。
一名宗人府的官员小心翼翼地上前,从柳如烟那早已僵硬的手中,费力地,取出了一卷被捏得发皱的……信纸。
“是遗书!”
那官员展开信纸,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充满了震惊的语调,将那封信的内容,一字一句地,高声朗读了出来。
“天奕吾夫,见字如面……”
随着信的内容被一点点地揭开,整个洞房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骇然的、难以置信的神情。
柳承那张原本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渐渐地,开始褪去血色。他的表情,从悲愤,到错愕,再到惊疑,最终,凝固成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当那名官员,读到“赏花宴上,实乃姑母与父亲之毒计”之时,柳承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而当最后那句“望君珍重,更望君……慎之,防之”落下之时,整个局势,已然,彻底逆转!
所有官员的目光,都“唰”地一下,从林玥的身上,移开,如同两把最锋利的刀子,齐刷刷地,钉在了柳承的身上!
那眼神里,不再有同情,只有审视,怀疑,与……冰冷的猜忌!
一场针对林玥的“谋杀”指控,竟在瞬间,演变成了一场,针对柳家和静贵妃的……“政治阴谋”的揭发!
满盘皆输
“不!这不是真的!这是伪造的!”柳承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状若疯癫地嘶吼道,“这是栽赃!是这个毒妇,伪造了我女儿的笔迹!这是她彻头彻尾的阴谋!”
“哦?”宗人府的主审官员,一个向来以铁面无私着称的老臣,缓缓上前,从同僚手中接过那封遗书,冷冷地看着他,“国舅爷,此信的笔迹,与柳小姐平日的诗稿,一般无二。你说它是伪造,可有证据?”
“我……”柳承一时语塞。
“好,就算此信是伪造。”那老臣的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精光,他步步紧逼,声音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在柳承的心上,“那本官倒要问问国舅爷,信中所述,在赏花宴上,设计陷害靖王妃一事,又是真是假?”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直插柳承的要害!
柳承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该如何回答?
承认,便是坐实了“欺君罔上”、“构陷皇子亲眷”的弥天大罪!等待他们柳家的,将是万劫不复!
否认?
“若此事为假,”那老臣的声音,愈发冰冷,“那令爱,又为何要在这封‘遗书’中,编造出此等谎言?她又为何,要在这新婚之夜,寻了短见?国舅爷,你,可能给本官,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林玥用这封遗书,为柳家,制造了一个无法挣脱的逻辑悖论!无论他们如何选择,都只有死路一条!
“我……我……”柳承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地转,眼前发黑,那颗早已被权欲掏空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了。
“扑通”一声,这位不可一世的国舅爷,竟是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他知道,他输了。
柳家,也输了。
静贵妃,更是输得,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来人。”那宗人府的老臣,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将那封遗书,小心翼翼地收入证物袋中,声音冰冷无情,“此事事关重大,牵连甚广。即刻回宫,将所有证据,呈报陛下圣裁!”
说罢,他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萧天奕,和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可怕的林玥,深深地,行了一礼。
一场来势汹汹的问罪,最终,以一种谁也没有想到的、戏剧性的方式,草草收场。
当柳承如同死狗一般,被他的族人架出靖王府时,他回头,用一种充满了无尽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看了一眼那个静立于廊下的青衣女子。
林玥没有回避,只是对着他,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胜利者的微笑。
太和殿西侧的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满室的森然寒意。皇帝萧文德端坐于盘龙紫檀大案后,指尖摩挲着那方刻着 “受命于天” 的羊脂玉印,目光冷得像极北的玄冰。阶下,大内总管王振躬身侍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 自柳如烟 “遗书” 曝光、宗人府将卷宗呈递御前,陛下已在这御书房内枯坐了三个时辰,谁都不敢触这逆鳞。
“传旨。”
皇帝的声音打破死寂,没有一丝波澜,却让王振浑身一颤。他连忙展开明黄圣旨,提笔蘸墨,垂首静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其一,贵妃柳氏,性妒心险,罔顾宫规。纵容族女柳如烟构陷亲眷、秽乱宫闱,又教唆二皇子失德,实乃‘教子无方’;暗使巫蛊之术、私通外戚干预朝政,更犯‘惑主乱国’之罪。念其侍奉多年,免其废黜,收回长春宫金印、银印,剥夺‘静贵妃’封号,降为‘静嫔’,迁居冷宫‘碎玉轩’ ;非逢年节、帝后寿辰,终身不得面圣。其宫份用度减半,仅留两名老宫娥伺候,严禁与外界互通消息。
其二,前吏部尚书柳承,身为国舅,不思辅弼,反结党营私,构陷靖王殿下与靖王妃;纵女为恶,干预后宫,实为朝中大蠹。革去一切官职爵位,贬为庶民,杖责三十后押解回原籍,终身不得入京。其嫡子柳明哲,革去翰林编修之职,流放岭南烟瘴之地;其余柳氏旁支子弟,凡在朝中任职者,一律罢官除名,永不录用。
其三,柳氏家产,着户部、刑部联合查抄:半数充入国库,填补黄河赈灾亏空;三成赐予靖王府,以补偿其受诬之嫌、王府损毁之失;剩余二成分给柳氏旁支中未曾参与党争者,聊作糊口之资。其府中私藏的西域奇珍、贪腐赃银,一律入内库封存。
其四,凡曾依附柳党、参与构陷靖王者,着都察院彻查,三品以上官员交吏部议处,三品以下就地革职。有主动检举者,可从轻发落;顽抗不尊者,以‘同党’论处。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王振笔尖疾走,将每一条处置都清晰誊写,墨汁落下时,竟带着几分泣血的沉重。待圣旨写完,皇帝抬手,玉印 “啪” 地盖下,朱红色的印泥在明黄绸缎上晕开,像极了柳党覆灭的血色终局。
“陛下圣明。” 王振捧着圣旨,声音发颤。
皇帝却未看他,目光投向窗外那株早已落叶的古槐,语气森然:“告诉柳氏,朕留她一命,不是念及旧情,是让她看着 —— 朕的江山,容不得半点蛀虫。再传口谕给靖王府,就说…… 前尘旧怨,朕已知晓,此后靖王府若有需,可直接递牌子入宫。”
王振心中巨震 —— 陛下这是明着给靖王府撑腰,也是借此事向天下宣告:柳党已除,皇权不容挑衅。他不敢多言,躬身应 “是”,捧着那卷重如千钧的圣旨,轻手轻脚退出御书房。
御书房外,晨光熹微,却照不进阶下那片因圣旨而凝聚的阴云。闻讯赶来的朝臣们在廊下窃窃私语,有人面露庆幸,有人神色凝重 —— 谁都清楚,这道圣旨不仅是处置柳党,更是皇帝对朝局的一次雷霆整顿:削柳党以弱后宫势力,赏靖王府以平衡朝局,一举两得。
而冷宫碎玉轩内,刚接到旨意的前静贵妃柳氏,看着那道剥夺她一切荣耀的圣旨,浑身颤抖,一口鲜血猛地喷在素色宫装上。她死死攥着衣角,眼中满是怨毒与不甘,却再无半分往日的嚣张 —— 她知道,自己和柳家,彻底完了。
三日后,查抄柳府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过朱雀大街,百姓夹道围观,有人扔烂菜叶,有人骂 “奸贼”,昔日门庭若市的柳府,此刻只剩断壁残垣与哭嚎之声。而靖王府收到的那三成家产,林玥转手便分给了府中受牵连的侍卫仆婢,只留下几味稀有的药材 —— 这场风波的余波,终以柳党的彻底覆灭,落下了沉重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