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大燕王朝的权力之巅,此刻却静得如同一座巨大的陵寝。
晨光透过高悬的格子窗,化作一道道粗大的光柱,斜斜地射入殿内,将空气中浮动的亿万尘埃照得清晰可见。光柱之下,是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倒映着朱红色的擎天巨柱,以及柱身上盘踞着的、狰狞威严的鎏金巨龙。穹顶高耸,隐入一片幽暗的阴影之中,让任何立于其下的人,都渺小得如同蝼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老檀香与权力交织而成的、冰冷而又沉重的气息。这并非祥和的宁静,而是一种足以将人意志碾碎的、属于皇权的绝对寂静。在这里,任何一声多余的呼吸,都是对天威的亵渎。
林玥就站在这片绝对寂静的中心。
她一袭青衣,身形纤弱,在这座宏伟得近乎不真实的殿宇中,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那无处不在的威压吞噬。然而,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平静无波,正以一种现代科学家的冷静,快速地分析着眼前这个极度危险的环境。在她眼中,这金銮殿并非神圣的殿堂,而是一个充满了敌意与变量的、终极的实验室。
御座之下,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左侧,以国舅柳承为首的静贵妃一派,个个面带冷笑,眼神中充满了对一场好戏即将开演的期待。在他们看来,这并非一场医术的较量,而是一场公开的处刑,一场足以将林玥和她背后的靖王府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闹剧。这正是“打脸”前最完美的铺垫,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到林玥身败名裂的惨状 。
右侧,萧天奕静静地坐在特许带入殿内的轮椅上,位于百官之首的亲王之位。他一身玄色王袍,面沉如水。那双紧紧握着紫檀木扶手、骨节泛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他的目光,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死死地锁定在林玥那纤弱的背影上。那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有一种赌上了一切的、全然的信任。他不是在看一个需要庇护的弱女子,而是在看一个正为他、为整个王府而战的……绝世猛将。这正是他身为“高冷的守护者”的角色体现,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
而最高处,那张俯瞰众生的九龙宝座之上,大燕皇帝萧文德的面容,隐在冕旒之后,模糊不清。他一言不发,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像。但那双透过珠帘缝隙透出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将殿内所有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他是这场豪赌最终的裁判,他的沉默,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加令人恐惧。
这座金銮殿,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炼炉。它要炼的,是林玥那身惊世骇俗的医术,是否能挑战整个时代的认知;要炼的,是萧天奕对她的信任,是否能抵御这泼天的皇权;更要炼的,是皇帝萧文德的权衡,究竟是选择维护旧有的秩序,还是掌控一个足以逆天改命的……奇迹。
异端之法——石破天惊的诊断
“带人犯之子,赵青。”
随着大内总管王振那尖细的嗓音响起,四名太监抬着一张软榻,缓缓从侧殿走出。
软榻上躺着的,正是京兆尹赵德全那形同活死人的独子。他面色蜡黄,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四肢的肌肉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萎缩,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胸膛只有微弱的起伏,若非如此,与一具尸体无异 。
林玥缓缓上前,无视了周围那些充满了讥讽与怜悯的目光。
她没有像寻常大夫那样,立刻去切脉。而是先俯下身,轻轻翻开赵青的眼皮,借着从窗外透入的光线,仔细观察他瞳孔的反应。随即,她的手指,又轻轻地在他的脖颈、四肢的关节处按压,测试着他肌肉的僵硬程度。最后,她甚至用指关节,在赵青的膝盖下方,轻轻地敲击了一下。
这一系列怪异的、闻所未闻的举动,让在场的太医们纷纷皱起了眉头。
“哼,装神弄鬼!”
“毫无章法,简直是对医道的侮辱!”
窃窃私语声中,充满了鄙夷。在他们看来,这哪里是诊病,分明是乡野巫医才会用的下作手段,与他们所尊崇的、充满玄妙哲理的“望闻问切”之道,判若云泥 。
林玥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检查完毕,她直起身,转身面向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这座死寂的大殿。
“启禀陛下,”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而又冰冷,“赵公子之症,非魂魄离体,非阴阳失调。而是其‘识海’之内,有瘀血压迫,阻断了神思,故而形同枯木。”
她巧妙地将现代医学的“颅内”和“意识中枢”等概念,用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却又充满了神秘色彩的词汇包装起来。
随即,她抛出了一个足以让整个朝堂都为之颠覆的结论。
“欲救此症,汤药无用,针石罔效。唯有……‘开颅’,取出瘀血,方能让其,重返人间。”
朝堂哗然——巫术与绝望的交锋
“开颅”!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地劈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太和殿,轰然炸开了锅!
“妖言惑众!”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以国舅柳承为首的官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礼部尚书更是第一个出班,声泪俱下地叩首道:“陛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此乃圣人教诲,国之根本!此女竟敢于金殿之上,倡此等碎尸剖骨之魔道,实乃大逆不道!臣,恳请陛下降旨,立刻将此妖女拖出,凌迟处死,以正视听!”
太医院的几位老太医,也纷纷出班,用颤抖的手指着林玥,痛心疾首。
“头乃诸阳之会,元神之府,岂能随意打开!此举与杀人何异!”
“闻所未闻!此乃上古巫蛊之术,绝非医家正道!”
一时间,“妖术”、“巫蛊”、“杀人”……无数顶足以将人压死的帽子,从四面八方,向着林玥,劈头盖脸地砸来。在他们看来,林玥提出的,已经不是一种治疗方法,而是一种对他们整个知识体系、文化传统乃至世界观的……野蛮入侵。她将神圣的人体,视作可以随意拆解的机械,这种思想,比任何剧毒都更加可怕 。
数名殿前武士闻声而动,手按刀柄,便要上前擒拿林玥。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切断了所有的嘈杂。
“谁敢动她,死。”
是萧天奕。
他没有怒吼,甚至没有提高声调。但那三个字里蕴含的、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铁血煞气,却让那几名即将动手的武士,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在了原地。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因此而降了几分。
一场皇权与亲王之间的对峙,一触即发!
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撕心裂肺的、充满了无尽绝望与最后一丝希冀的哭喊声,打破了僵局。
“陛下——!”
京兆尹赵德全,这位刚才还对林玥横眉冷对的朝廷命官,此刻却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大殿中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没有去看林玥,也没有理会那些同僚,只是对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重重地,磕着头,早已是老泪纵横。
“陛下!罪臣……罪臣有罪!罪臣不该听信谗言,冤枉林姑娘!”他泣不成声,“但……但犬子……犬子他已经躺了三年了啊!他才二十岁啊!罪臣……罪臣愿意一试!哪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罪臣,也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赌!求陛下……求陛下开恩!给犬子……一条生路吧!”
一个父亲的绝望,在这一刻,拥有了足以挑战整个帝国秩序的力量。他的哀求,将这场冰冷的政治审判,瞬间拉回到了最原始、最滚烫的人伦情感之中。他将自己和儿子的性命,当成了这场豪赌最终的、也是最重的筹码。这股发自肺腑的绝望,让所有指责林玥的声音,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它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道德压力,直接压向了那个最终的裁决者——皇帝。
龙椅之上,皇帝萧文德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那双深邃的龙目,静静地看着殿下这出闹剧。他的心中,没有半分的怜悯,只有冰冷的、属于帝王的算计。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父亲的哀求,也不是一场医术的豪赌,而是一盘关乎他自身利益的……棋局。
赌林玥输?她若失败,在金殿之上将人当场“开颅”致死,此乃天大的不祥之兆。他必须立刻下旨,将她凌迟,将萧天奕重重惩处,才能向上天和天下人,有所交代。
赌林玥赢?若她真的成功,那便不是医术,而是神迹。一个由他亲自见证、亲自恩准的神迹。这,将是他“天命所归”的最好证明。他不仅能收获一个拥有通天手段的“神医”,更能借此,彻底打压那些倚老卖老、总是与他作对的太医院,将所有权力,都更牢固地,收归于自己手中 。
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而是……结果。一个,对他最有利的结果。
良久,他缓缓地,抬起了手。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朕,”皇帝的声音,平淡而又威严,缓缓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准了。”
这两个字,不是恩准,而是命令。他不是在满足一个臣子的请求,而是在宣告,他,要亲眼见证这场,由他主导的……神迹。
从他开口的这一刻起,林玥的胜利,便不再属于她自己,而是属于他这位恩准了这一切的帝王。她的医术,她的神奇,都将被打上皇权的烙印,成为他用来巩固统治的工具。那座为她精心打造的“黄金鸟笼”,在这一刻,已然悄然落下了第一根栏杆 。
林玥缓缓地,对着龙椅的方向,福了福身。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悦与感激,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转过身,无视了身后那些惊骇、质疑、恐惧的目光,径直走到了大殿中央。
“来人,”她的声音,清冷如故,“备桌,上器械。”
在所有人如同看怪物般的注视下,一张长案被抬了上来。林玥打开随身的木箱,将一套套闪着森然寒光的、奇形怪状的金属器械,一件一件地,整齐地,摆放在了铺着白布的长案之上。
最后,她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倒出一些清澈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在丝绢上,然后,开始一丝不苟地,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这个充满了仪式感的、诡异而又陌生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知道,一场足以颠覆他们三观的、真正的“审判”,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