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天幕如同浸透了干涸血液的巨大幕布,低低地压迫着这片无边无际的死寂山谷。没有日月星辰的轮转,只有这永恒不变的、令人窒息的暗红。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鼻腔里充斥着硫磺的刺鼻、某种古老金属氧化后的锈蚀味,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仿佛来自万古前的腐朽气息,这气息并非源于有机物,更像是一种法则层面的凋零。
目光所及,尽是嶙峋怪石。它们并非自然风化或水流冲刷形成,更像是被某种巨力随意捏合、又遗弃在此的残骸,呈现出扭曲、尖锐、违反常理的形态。石体呈现出暗沉的黑灰色,表面布满了大小不一、边缘锐利的蜂窝状孔洞,深不见底。
一些散发着幽蓝或惨绿荧光的苔藓,如同寄生在巨兽骨架上的诡异菌类,稀疏地附着在孔洞边缘或岩石裂隙中,它们是这片死地唯一的光源,将周围映照得光影斑驳,怪影幢幢,更添几分阴森与不祥。
林寒背着昏迷不醒的叶凌云,每一步都踩在坚硬而冰冷的暗红色岩壳上,发出“咚,咚”的空洞回响,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身后,跟着仅存的两名同伴。身材魁梧、擅长土系道法的赵铁山走在最前,他粗壮的手臂肌肉贲张,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从怪石上垂落下来的、如同风干血管般扭曲脆弱的暗紫色藤蔓,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每一个石影背后的黑暗。
断后的是心思缜密的孙明,他脸色苍白,显然伤势不轻,但仍强提精神,将自身神识如同蛛网般尽可能向外蔓延,试图穿透那无处不在的、干扰感知的诡异力场,捕捉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或生命迹象。
从那个将他们从崩塌遗迹抛出的虚空挪移阵坠落于此,已过去小半个时辰。令人稍感庆幸的是,他们未曾遭遇任何活物——无论是狰狞的妖兽,还是其他更为诡谲难言的存在。然而,这片山谷的死寂,并非安宁,反而像是一头蛰伏的、失去了生命的太古凶兽的腹腔,弥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空虚与潜在的危机。
“林师兄,叶帝子的情况……”孙明压低声音,嘶哑的嗓音在山谷回音的放大下显得有些变形,语气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忧虑。叶凌云是他们的最强者,若他倒下,仅凭他们三个伤疲之身,在这未知绝地,生存的希望微乎其微。
林寒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叶凌云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生机,以及其体内那原本浩瀚如海的混沌之气,此刻变得如同将熄的余烬,时而本能地激起一丝微澜,抵抗着外界死寂环境的侵蚀,时而又沉寂下去,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他沉声回应,声音带着压抑的沉重:“叶兄伤势极重,不仅是肉身创伤,更涉及神魂的剧烈消耗,已非寻常丹药所能救治。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一处相对安全、能量平和之地,助他稳定伤势,否则……”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散发着不祥光芒的苔藓和形态诡异的怪石,补充道:“而且,此地处处透着古怪。这些发光苔藓和怪石的分布,看似杂乱,实则隐隐构成了一座庞大的天然迷阵,不仅严重干扰神识探查,似乎还在缓慢汲取闯入者的生机与能量。我们需得万分小心,尽快找到出路,或者至少一处能隔绝这种侵蚀、易于防守的临时据点。”
赵铁山闻言,猛地一拳砸在旁边一块一人多高的尖锐怪石上,试图试探其硬度。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怪石纹丝未动,反而传来一股冰冷坚硬的反震之力,震得他手臂隐隐发麻。
“他娘的!这鬼石头硬得离谱!而且……”他皱紧眉头,脸上露出困惑之色,“感觉怪得很,里面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但又让人觉得……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在透过这些孔洞看着我们!”
林寒心中凛然,仔细审视那些怪石。他发现,石体上的孔洞排列并非完全随机,似乎暗合某种古老的、扭曲的星辰轨迹,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吸收着空气中稀薄的能量流,尤其是那些发光苔藓散发的微弱光能。“这些石头……恐怕不仅仅是死物。大家切记,非必要,尽量不要触碰,更不可轻易破坏,以免引发不可测的变故。”
三人心中警铃大作,行动越发谨慎。他们凭借着修士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和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在这座由怪石构成的、如同巨大迷宫的幽谷中艰难跋涉。山谷中不见任何绿色植物,只有这些冰冷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石头和那些散发着诡异光芒的苔藓,构成了一片毫无生机的、令人绝望的景观。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直凝神探路的赵铁山突然停下脚步,抬起手臂,做了个戒备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前面有情况!”
林寒和孙明立刻精神一振,小心地靠拢过去。只见前方密集的怪石林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高耸入暗红天幕的、陡峭如刀削的岩壁。岩壁通体呈暗红色,与地面材质一致,但在其底部,几块格外巨大的、形态如同匍匐巨兽的怪石交错堆叠,恰好掩住了一个约一人高、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粗糙不平,像是天然形成。
最引人注意的是,洞口周围的能量流动,明显比其他区域平缓稳定许多,那股干扰神识的诡异波动也减弱了大半,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混乱。而且,洞口附近岩壁上,几乎没有那种令人不安的发光苔藓,显得格外“干净”。
“这里……气息似乎不一样。”孙明仔细感知后,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能量相对平和,那股侵蚀生机的感觉也弱了很多。”
林寒点了点头,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这个洞口,就像是狂暴能量海洋中的一个平静漩涡,或者说是一个天然的避风港。虽然不清楚其成因,但对于急需稳定环境为叶凌云疗伤的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我进去探探路。”赵铁山主动请缨,他修炼的土系功法让他对地脉结构和洞穴环境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
林寒郑重嘱咐:“一切小心,以安全为上。若有任何异状,立刻退出。”
赵铁山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周身土黄色的护体罡气微微亮起,将他魁梧的身形笼罩。他矮下身子,如同狸猫般,小心翼翼地钻入了那漆黑的洞口,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洞外,林寒和孙明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感应着洞内的动静,手紧紧握着兵器,随时准备接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就在林寒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进去查看时,赵铁山略带惊喜的声音从洞内传来:“林师兄,里面安全!是个不大的天然洞穴,很干燥,没有活物气息,岩壁也很结实!”
林寒和孙明对视一眼,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林寒不再犹豫,背着叶凌云,在孙明的护卫下,迅速弯腰钻入了洞口。
洞穴内部果然如赵铁山所言。空间不大,约莫数丈见方,形状不规则,四壁是粗糙的暗红色岩石,摸上去冰冷坚硬。洞顶有几道天然的狭长裂缝,隐约透下些许外界那永恒暗红的天光,如同几道血色的细线,为洞穴提供了微弱但足以视物的照明。
洞内空气虽然依旧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腐朽气息,但浓度远低于外界,而且异常干燥,地面相对平整,角落里有几块被岁月磨得较为光滑的巨石,可以作为临时的坐榻。
“就是这里了。”林寒小心翼翼地将叶凌云从背上放下,让他靠坐在一块最为平整光滑的巨石旁,背倚着冰冷的岩壁。叶凌云依旧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唯有眉心识海深处,一点比萤火还要微弱的混沌之光,顽强地、间歇性地闪烁着,如同他尚未完全熄灭的生命之火和道基最后的坚守。
“孙师弟,劳烦你在洞口布置一个简易的隐匿阵法和预警禁制。虽然此地似乎天然能屏蔽气息,但多加一层防护,总能多一分安心。”林寒迅速安排道。
“交给我,林师兄。”孙明立刻应声,从储物袋中取出几面刻画着符文的小巧阵旗和几块下品灵石,开始在洞口内外忙碌起来,手法熟练地勾勒阵纹,嵌入灵石。
“赵师弟,你负责警戒洞口附近,重点关注外面那些怪石和苔藓的动静,若有任何变化,立刻示警。”
“明白!一只虫子也别想熘
溜进来!”赵铁山瓮声应道,大步走到洞口内侧,如同铁塔般伫立,神识如同雷达般,全力向外扫描,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将警戒事宜安排妥当后,林寒这才在叶凌云面前盘膝坐下,眉头紧锁成了一个川字。他尝试着运转自身修炼的《玄水真诀》,将一股温和精纯、带着滋养特性的玄水真元,缓缓渡入叶凌云近乎枯竭萎缩的经脉之中,意图探查其具体伤势,并借助水元力的生机助其稳定。
然而,他的真元刚一进入,就遭遇了强烈的、源自本能的排斥!叶凌云体内那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的混沌之气,此刻却展现出了其至高无上的本质,它们如同忠诚的卫士,牢牢护住心脉要害和那干涸见底的混沌海,形成了一层薄而坚韧的屏障。林寒那精纯的玄水真元,在这层屏障面前,竟如同溪流企图融入大海,非但无法深入,反而被那混沌之气轻易地同化、分解,排斥在外!
“噗!”林寒身躯一震,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喉头一甜,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他无奈地收回真元,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不行……叶师兄的混沌之气,层次远高于我的真元,性质更是截然不同,我的力量根本无法融入,更别提帮他疏导疗伤了……”
他看着叶凌云那苍白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面容,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焦灼。他们身上携带的疗伤丹药,虽然对寻常伤势有奇效,但对于叶凌云这种神魂意志透支的道伤,效果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因药性冲突而加重伤势。
“现在,只能依靠叶师兄自身的意志和混沌道基的自我修复能力了。”林寒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他能隐约感觉到,叶凌云体内那微弱的混沌之气,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停滞的速度,自发地从周围那贫瘠而死寂的空气中,汲取着微不足道的能量粒子,试图修复那些布满裂痕、近乎断裂的经脉,并重新凝聚、补充那干涸的混沌海。只是,这自我修复的速度太慢太慢了,慢到令人绝望。照此趋势,若无特殊机缘,恐怕需要数月的静养,方有恢复的可能。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淌。洞外是亘古死寂的诡异山谷,洞内是三人沉重的呼吸声和难以驱散的忧虑氛围。孙明布置好了阵法,也回到洞内,与赵铁山一同守在洞口附近,两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对未来的茫然。
林寒寸步不离地守在叶凌云身边,目光紧紧锁定着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注意到,叶凌云眉心那点微弱的混沌之光,虽然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始终顽强地坚持着,那闪烁的节奏,似乎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在以一种极其玄奥的方式,对抗着外界的死寂侵蚀,又像是在寂灭中,孕育着某种更深层次的变化。
忽然,林寒目光一凝,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其隐晦的异常。叶凌云周身那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混沌之气,其流转的韵律,似乎与这洞穴的岩壁,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共鸣?不,更确切地说,是与这暗红色岩壁深处,某种早已沉寂、近乎彻底湮灭的、极其微弱而古老的……星辰道韵?产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牵引!
这个发现让林寒心头猛地一跳。难道……这处看似普通的天然洞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
就在林寒陷入深深思索,试图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灵光时,一直如同凋塑般毫无声息的叶凌云,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与此同时,在他体内那近乎死寂、一片荒芜的混沌海最深处,那株扎根于他生命本源与大道根基的混沌青莲虚影,似乎感应到了外界岩壁中那丝微弱的、同源而出却近乎湮灭的星辰道韵,极其缓慢地、近乎本能地,舒展了一下它那虚幻而神秘的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