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谱尾的花押》
祠堂供桌的笛盒合缝处,那片紫菀花瓣被晨露浸得发胀,瓣尖的金线在阳光下凝成个小小的圆点,像枚未干的印泥。周砚笛刚用指尖碰了碰,花瓣就化作缕青烟,烟里浮出个模糊的指印,按在旧戏谱的最后一页——正是那行“新旧调相和,三百年债了”的末尾,拓出个紫菀花押,和柳溪绣红绸时盖的印章分毫不差。
“是张奶奶的花押。”他把戏谱往阳光下照,纸背透出层淡红,像当年红袄上的胭脂,“你看这花押的纹路,是不是和乱葬岗那枚银扣的刻痕重合?”
当铺的竹笛声刚落,苏老板就发现新刻的竹笛尾端,多了个极小的花押。是用指甲刻的,边缘还沾着点紫菀花粉,和戏谱上的印记严丝合缝。“昨夜吹笛时,总觉得指腹发痒,”他摩挲着花押,“想来是张奶奶在帮我落款。”
柳溪正给笛套缝流苏,红绸线突然自己打了个结,结里裹着片合欢叶,叶面上用金线描了个“苏”字,笔画里嵌着点松香,和苏老栓笛盒里的旧刻一模一样。“苏大哥你看,”她举起叶结,阳光透过金线,在笛套上投出个影子,正好盖住年轮里的红痕,“像不像栓爷爷在应和张奶奶?”
林小满帮刘婶翻晒旧药书时,发现夹在书里的那张《安魂谣》乐谱,边角处粘着根红绸线头。线头缠着粒合欢花籽,籽皮上的“安”字被药汁泡得发胀,竟显出个微型花押,和戏谱上的紫菀印重合。“这花籽……是灰喜鹊从祠堂叼来的?”她指着书脊处的啄痕,形状像个简化的笛符。
刘婶突然想起什么,从樟木箱里翻出个布包,里面是块褪色的红绸,上面绣着半朵紫菀。“这是当年张奶奶给戏班绣的班旗残片,”她把红绸往药书上一铺,半朵紫菀正好和花籽上的花押拼成完整一朵,“你看这针脚,和柳溪绣笛套的手法是不是一样?”
两人往后山走时,发现合欢树根下的新苗又长高了些,苗尖顶着块玉佩碎片。碎片背面的刻痕里,嵌着片干枯的笛膜,膜上的日期“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初七”旁,盖着个模糊的花押,被桃胶封得严严实实。
“是苏爷爷盖的!”林小满用指甲挑开桃胶,膜下露出行小字:“与婉丫头共谱,待花押成对”。字迹被泪水泡得发皱,却把“婉”字的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像条红绸,缠着膜边的紫菀花押。
祠堂里,周砚笛正对着笛盒拓印花押。十二根桃木签的影子在谱纸上晃,晃出串音符,正好补全《喜相逢》最后一拍的空缺。他刚把拓片往笛盒里放,就听见盒里传出“沙沙”声,倒出来一看,是张泛黄的笛膜,膜上的花押旁,多了行新刻的小字:“七月初七,谱成”,笔画里沾着点新鲜的松香。
“是苏老板刻的。”他认出笔迹,“昨夜他来祠堂烧纸时,定是把新谱的定稿塞进了盒里。”
当铺的药香漫到巷口时,柳溪的笛套正好绣完。她把笛套往新笛上套,流苏扫过笛尾的花押,突然响起串清脆的响声——是藏在流苏里的银珠,珠身上的“苏”字与花押重叠,在阳光下泛着暖光。“这银珠……是从祠堂门槛缝里捡的。”她指着珠孔里的红绸线头,颜色和笛盒里的旧绸子一般无二。
笛声又响了,这次是《思归》与《喜相逢》合谱的完整版。调子绕着祠堂转了三圈,供桌上的旧戏谱突然自己翻过页,露出背面用朱砂画的幅画:一棵合欢树下,穿红袄的姑娘与持竹笛的青年并肩而立,脚下的紫菀花丛里,盖着两个重叠的花押,一个是紫菀,一个是笛符。
“他们终于是成对的了。”周砚笛望着画里的人影,突然发现红袄的衣角处,绣着个极小的“柳”字,针脚里缠着根蓝线,和柳溪的发绳颜色一模一样。
暮色降临时,苏老板抱着新笛往祠堂走,柳溪提着装满紫菀花的竹篮跟在后面。路过柳家茶馆时,门槛缝里的紫菀苗已经开出小花,花瓣上的花押在暮色里闪闪发亮,像枚枚小小的印章。
周砚笛站在供桌前,看着苏老板把合谱放进笛盒。新旧乐谱的花押在盒里重叠的瞬间,十二根桃木签突然同时发亮,签尾的红绸穗子飘起来,在谱纸上扫出层淡红,像当年红袄上的胭脂晕染开来。
“你闻。”柳溪突然说。
笛盒里飘出股混合着药香、花香与笛膜香的气息,在祠堂里绕成个圈,圈里浮出个模糊的花押,落在周砚笛的指尖——是枚紫菀印,带着点温凉的触感,像人的体温。
林小满望着窗外,看见合欢树的影子与祠堂的檐角连成串,像支横放的竹笛,树顶的灰喜鹊正衔着片紫菀花瓣,往当铺的方向飞,花瓣落在刘婶晾晒的药渣上,拓出个小小的花押,与药书里的印记重合。
她忽然明白,所谓的结局,从来不是句点。就像这谱尾的花押,是前人的落款,也是后人的序章,在时光里慢慢洇开,晕成新的故事。
灶台上的药罐还在冒热气,这次的药香里,除了紫菀与合欢的甜,还多了点墨香,像谁在说:“你看,这谱子总算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