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槐树下的余音
从寒山寺回来时,日头已过正午。镇抚司的人押着李千户往衙门去,沈知意让下属先处理后续,自己则陪着林晚秋往侯府走——她一路没怎么说话,指尖反复摩挲着那片碾碎的桂花,像是在确认什么。
路过街角的老槐树时,林晚秋忽然停下脚步。树下摆着个算命摊,摊主是个瞎眼老妪,面前的签筒摇得哗哗响。“姑娘留步。”老妪的声音沙哑,却带着穿透力,“看姑娘印堂发暗,似有心结未解,不如抽支签?”
林晚秋犹豫了一下,沈知意替她接过签筒:“抽一支吧,权当解闷。”他看得出来,她还在为账本上父亲的名字耿耿于怀,哪怕明知印章是伪造的,那三个字还是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签落地时,是支“中平签”。老妪摸了摸签文,慢悠悠道:“槐下藏锋,水中映月,看似凶险,实则坦途。前尘如露,去者已矣,来者可追。”
林晚秋捏着签纸,忽然笑了——这话说得,倒和沈知意刚才的话对上了。她抬头时,看见槐树叶间漏下的阳光,正好落在沈知意的肩头,他正望着她,眼神里没有平日的锐利,多了些温和。
“走吧。”她把签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袖袋,“回去查仿造印章的人。”
回到侯府书房,沈知意将账本摊在案上,取来放大镜仔细查看骑缝章。“你看这里,”他指着章边的缺口,“真章去年在库房磕碰过,有个极小的三角缺口,这仿品没有。”他又翻出存档的真章拓印,两相对比,果然分毫不差。
林晚秋凑近看时,发丝不经意扫过沈知意的手背,他指尖微顿,像被那触感烫了下,却没动,只继续道:“能仿得这么像,定是接触过真章的人。”
“父亲的书房里有个紫檀木盒,”林晚秋忽然道,“里面收着他当值时的印鉴拓本,或许能找到线索。”她说着就要起身,沈知意却按住她的肩:“我让人去取,你歇着。”
他叫来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转身时见林晚秋正望着窗外的老槐树发呆,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想什么?”
“想小时候,”她轻声道,“我爹总在槐树下教我认草药,说‘百草皆有性,识人如辨药’。那时觉得他啰嗦,现在才懂,他是在教我怎么护着自己。”
沈知意没接话,只是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那棵槐树。树影婆娑,落在两人身上,像铺了层碎金。他忽然想起母亲去世前,也曾在这样的树下教他练剑,说“剑是护人的,不是伤人的”。原来每个人的前尘里,都藏着这样温柔的碎片。
心腹很快取回了紫檀木盒。打开时,一股樟木香气漫出来,里面果然有厚厚的一叠拓本。林晚秋翻到父亲任上的那几页,忽然停住——其中一张拓本的边角,竟沾着点极淡的朱砂,颜色和账本上的伪造印章如出一辙。
“这是……”她指尖微颤,沈知意凑过来,用放大镜一看,发现朱砂里混着些银粉。
“是工部特制的朱砂,”沈知意道,“只有负责修缮印鉴的工匠才会用,里面掺银粉防潮。”他立刻让人去查近三年接触过真章的工匠,“看来,伪造印章的人,就在其中。”
林晚秋看着拓本上父亲的字迹,忽然觉得心里那块堵着的石头松动了些。她抬头时,撞进沈知意的目光里,他眼里的认真像面镜子,照得她也踏实起来。
“谢谢你。”她轻声道。
沈知意勾了勾唇角,没说话,却将案上的茶水往她那边推了推。阳光穿过窗棂,在账本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那些藏在墨迹里的阴谋,那些埋在记忆里的温柔,似乎都在这光影里,慢慢舒展成了该有的模样。
老槐树的叶子又落了几片,像是在为解开的结喝彩。林晚秋捏着那片拓本,忽然明白老妪的签文——前尘如露,去者已矣,重要的是,此刻身边有并肩的人,前路有可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