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桂香渠底的月光
镇抚司的人清理完火场时,天已蒙蒙亮。林晚秋蹲在桂香渠的入口处,手里捏着王木匠留下的槐木牌,牌上的“守粮人”三个字被血浸得发暗。沈知意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提着盏琉璃灯,灯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灯罩,在渠边投下片晃动的暖黄。
“下去看看吗?”他问。
林晚秋抬头,见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两盏新做的桂花灯,灯芯裹着棉线,浸在掺了桂花蜜的灯油里。她点头时,发间沾着的草屑落在肩头,沈知意伸手替她拂掉,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像触到团烧得正旺的炭火。
“小心脚下。”他先跳进渠里,琉璃灯的光顺着石阶往下淌,照亮渠壁上攀附的青苔,青苔间嵌着些细碎的瓷片,拼起来能看出是当年运粮时用来盛水的碗——碗底印着的“军”字,与账本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林晚秋跟着下去,脚刚沾到渠底的水,就惊得缩回脚——水竟是温的,像浸在春天的阳光里。“这水……”
“是温泉。”沈知意用琉璃灯照向深处,“当年修暗渠时特意引了温泉水,冬天不冻,夏天不腐,粮食物资能存得更久。”他弯腰掬起一捧水,灯光落在水面上,漾开的涟漪里,竟漂着些极小的桂花,是从渠顶的桂树上落下来的。
两人往前走去,渠壁渐渐变宽,两侧出现一个个嵌在墙里的凹槽,每个凹槽里都放着盏熄灭的油灯,灯座上刻着编号。林晚秋数到“十三”时,停在一个刻着“李”字的灯座前——灯座是空的,底座上有被撬过的痕迹。
“是李嵩的人来过。”沈知意用指甲刮了刮底座,“这痕迹很新,最多不过三日。”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账本的副本,翻到某一页指着说,“你看,嘉靖二十三年那批粮,最后记录的位置就是‘十三槽’。”
林晚秋忽然明白:“他们是来毁证据的?”
“或许是来取东西。”沈知意凑近灯座闻了闻,“有火药味。”他用琉璃灯照向槽底,发现个极小的铜环,环上拴着根丝线,线的另一头埋在青苔下。
他拽了拽丝线,渠壁突然“咔嗒”一声响,侧面竟弹出个暗格。暗格里没有火药,只有个巴掌大的木盒,盒上的锁是麒麟形状,与林晚秋的短刀刀鞘正好匹配。
“是我爹的锁。”林晚秋抽出短刀,将刀鞘上的麒麟纹对准锁孔,轻轻一转,木盒“啪”地开了。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块折叠的绢布,展开来是幅手绘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十几个红点,每个红点旁都写着地名,最后一个点落在“寒山寺”三个字上。
“这些红点……”林晚秋指着其中一个标着“枫桥渡”的点,“和沉船案的位置对上了。”
沈知意的手指划过“寒山寺”:“最后一站是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是之前在钟楼废墟里捡到的,玉佩上刻着“寺”字,边缘还沾着点桂花蜜,“当时没在意,现在看来,这是引路的记号。”
渠外忽然传来镇抚司士兵的喊声:“沈公子!林姑娘!发现李千户的踪迹了,往寒山寺方向跑了!”
两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往渠的尽头走去。越往前,渠水越浅,桂花香也越浓,最后一级石阶上,竟铺着层厚厚的桂花,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云里。
出口被一块巨大的石板挡着,石板上刻着句诗:“夜半钟声到客船”。沈知意按了按石板边缘,发现“钟”字的位置是空的,像个凹槽。
“是钟摆的形状!”林晚秋想起钟楼里的钟摆碎片,从怀里掏出块捡到的残片,碎片的弧度正好能嵌进凹槽里。她将碎片放进去,石板缓缓升起,外面的天光涌进来时,林晚秋看清了——他们站在寒山寺的后院,不远处的钟楼里,传来和尚撞钟的声音,“咚——咚——”,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沈知意指着寺门方向:“李千户跑进去了!”
林晚秋握紧短刀,跟着他往寺里跑。撞钟的声音越来越响,阳光透过寺庙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光影里浮动的桂花,像是无数细碎的金屑。
她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真正的守粮人,守的从来不是粮,是百姓的活命路。此刻听着钟声,看着沈知意跑在前面的背影,林晚秋觉得,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秘密,那些浸在血与泪里的坚守,终究会像这钟声一样,传到该到的地方去。
寒山寺的钟声还在响,一遍遍地荡过枫桥,荡过桂香渠,荡过每个藏着秘密的角落,仿佛在说:别急,真相会来的,就像月亮总会升起,桂花总会落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