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钟鸣余震
林晚秋攥着染血的账册,在晨雾里跌跌撞撞往山坳跑。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镇抚司的铁蹄踏碎了石板路的宁静,惊飞了檐下的信鸽。她怀里的账册边角已被汗水浸透,那上面“崇祯十七年,借银三千两”的字迹,正随着她的喘息微微颤动。
“站住!”身后传来校尉的怒吼,箭矢擦着她的耳畔飞过,钉在老槐树上,箭羽嗡嗡作响。林晚秋猛地矮身钻进柴房,反手闩上门,后背抵住斑驳的木门,心脏撞得肋骨生疼。
柴房深处堆着半垛干草,草堆后竟藏着个半开的地窖口。她不及细想,拽起沉重的木盖就往下跳,地窖里弥漫着陈酒的醇香,几排陶瓮码得整整齐齐,瓮身上“林家烧坊”的字样已模糊不清。
“搜!仔细搜!”木门被踹得哐哐作响,林晚秋蜷缩在瓮后,指尖摸到个冰凉的物件——是把生锈的短铳,枪管上还缠着布条。她忽然想起祖父说过,文轩公当年藏了些防身的家伙在窖里。
就在这时,地窖顶传来木板断裂的声响,一道光柱扫进来,照亮了她沾着泥污的脸。林晚秋握紧短铳,指节泛白,却听见个熟悉的声音:“晚秋?是你吗?”
是赵二叔!他是镇抚司的老卒,小时候总给她偷塞糖葫芦。林晚秋咬着唇没应声,光柱却停在她怀里的账册上,赵二叔的声音压低了:“把账册给我,我带你出去。”
“你要交给镇抚使?”林晚秋的声音发颤。那账册里记着林家三代人的秘密——不仅有给闯王军的饷银记录,还有文轩公当年亲笔写的“保境安民,不问朝堂”。若是落在清廷手里,就是通敌的铁证。
赵二叔叹了口气,光柱移向地窖角落:“你看那瓮底。”林晚秋爬过去,发现瓮底刻着“忠义”二字,与账册封皮上的小字如出一辙。“文轩公当年救过我爹,”赵二叔的声音带着哽咽,“这账册,不该见光。”
突然,柴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高喊:“找到踪迹了!在这儿!”赵二叔猛地将林晚秋推进更深的暗格,塞给她一把钥匙:“从密道去后山,找王木匠,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暗格里一片漆黑,林晚秋摸着墙壁往前走,指尖触到粗糙的砖石——这竟是条用糯米灰浆砌成的通道,与祖父说过的“林家暗渠”对上了。通道尽头有微光,推开石门,竟撞见个背着药篓的少年。
“你是谁?”少年举起柴刀,晨光从他身后照进来,映出他腰间的玉佩——那是林家特有的麒麟纹。林晚秋掏出账册:“我是林家后人,你是……”
“王木匠的孙子,王小九。”少年收了刀,指着远处的山雾,“我爷爷说,若有人持账册来,就带他去见‘守钟人’。”
两人往山深处走,雾气渐散,露出座藏在竹林里的小院,院角的铜钟锈迹斑斑,钟身刻着“永乐年制”。一个白发老人正擦拭钟身,听见动静回头,竟是失踪多年的林家族老林伯。
“账册带来了?”林伯接过账册,翻开泛黄的纸页,指着“崇祯十七年”那页,“你看这里。”林晚秋凑近,发现墨迹下还有行小字:“予大顺军粮五千石,非为反明,实为救饥民。”
“当年文轩公冒险资助闯王,不是通敌,是因为那年大旱,灾民遍野。”林伯敲了敲铜钟,钟声沙哑却悠远,“这钟,每年清明都会敲响十三下,提醒后人,林家的忠义,从不是刻在碑上的字。”
正说着,山下传来钟鸣——是镇抚司的警示钟。王小九跑进来:“他们搜上山了!”林伯将账册塞进钟旁的暗格,递给林晚秋一把锤子:“敲钟!让山里的人知道,林家还在!”
林晚秋抡起锤子砸向钟身,第一声钟鸣震得她虎口发麻,第二声、第三声……钟声穿透雾气,传遍山谷。她忽然明白,祖父说的“守钟”,守的从来不是一块铜铁,而是藏在钟声里的魂魄。
当镇抚司的兵卒踹开院门时,林晚秋正敲响第十三下钟。阳光穿过钟上的裂痕,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文轩公画像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