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这些消息,既让众人感到荒诞不经,又感到毛骨悚然。
一个数月前还是籍籍无名的乡野百姓,转眼间就成了大清的“存亡之敌”?
皇太极没有停顿,他要将心中的分析和不解,一口气全部倾倒出来。
“他对我们大清的仇恨,也是从他投军之后开始的。
投军之后,突然对我们有了一种……毫无来由,却又不死不休的仇恨。”
“虽然。他不仅恨我大清,也恨蒙古人。”
“但是,他对待蒙古人,和对待我们,也有区别!”
“那些得罪过他的蒙古部落,他确实是一个不留,屠戮殆尽。
但是,那些没有主动招惹他的蒙古人,他大多都保留了下来,并未赶尽杀绝。”
“可对我大清……就完全不一样!”
“他到我大清的地面上,不管有没有人得罪他,他都会屠戮殆尽!”
皇太极的声音透出一丝自嘲和悔恨:
“朕先前以为他和我等一样,屠戮子民是为了金银财宝!”
“但朕想通之后——才发现,在他眼里,我大清的子民,无论男女老幼,似乎都该死!”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他们屠过城,灭过族,“灭绝”这个词,他们过去只用来形容别人。
可今天,这个词被用在了自己身上。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更何况你的敌人是一个不为利益,也不为泄愤,而是单纯地想要将你整个族群从大地上抹去时。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依旧是阿济格。
他猛地抬起赤红的双眼,看着皇太极怒吼道:“皇兄!既然他要灭绝我大清,那我们就不惜一切代价跟他拼了,看看谁会先灭绝谁。”
皇太极闻言,决然低喝道:
“说得好!我们要将夏明林,当做我大清的头等大敌,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他!
不除此獠,我大清必亡于他手!”
他环视众人,继续道:“但拼,也要讲究章法。”
“夏明林几千精骑来去如风。我们若集结大军去追,只会被他活活拖死在辽东的土地上。”
“所以,我们想要消灭他,必须把让他进去旅顺口,只要夏明林的几千骑兵进入旅顺口,我们就可以堵住北面。
到时候他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只能跟我们决一死战。”
皇太极话音刚落,礼亲王代善便又一次站了出来,沉声问道:
“皇上。旅顺口三面环海,北面狭窄,确是一处死地。
他若要灭我大清,他就绝不会放过旅顺口这个我大清唯一的深水良港。”
“但眼下,夏明林正在我盛京与辽阳之间的腹地肆虐!
此时他肯定不会去旅顺口!”
“我们若只是在旅顺口设伏,那恐怕不等我们与他决战,我大清就要先行自溃了!”
此言一出,刚刚才被皇太极的计策勉强说服的王公大臣们,又一次开始低声议论,神色间充满了焦虑。
是啊,这个夏明林现在在腹地过得好好的,凭什么要去旅顺口?
阿济格按捺不住,急切地问道:“皇兄,礼亲王说得对啊!他要是不去,我们怎么办?”
面对众人的质问,皇太极丝毫不慌,沉稳回道:
“我们当然不能等他自己过去!我们要‘逼他’和‘引诱’他去!”
“我们首先要‘清壁坚野’,将所有百姓和物资全部赶到城池里面去!
如此一来,夏明林不能再像现在一样,轻松劫掠我腹地,以战养战!”
“然后散布消息!
就说朝鲜按照丙子年的和议,送来了首批岁币赔偿。
因辽东官道被夏明林所阻,为保安全。
这批船队已改道旅顺口,将在五日后,抵达旅顺口!”
“诸位想想,他既没有办法以战养战,又听闻这笔天大的横财……他,必定会主动前往!”
“什么?!”阿济格听闻,猛然抬头,急声道:“皇兄,这可是我大清的救命粮草啊!我们就不能用一个假消息吗?!何必要用真的物资去赌?”
皇太极撑着龙椅扶手,摇摇头,认真地说道:“不行,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用假消息风险太大了!只有真消息,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如果这些物资全部损失殆尽,那就当朕用这批‘真金白银’,买他夏明林一条命!!”
皇太极这番不惜血本的决心,让大殿内的所有人都为之震慑,再也无人出言反对。
连最年长的代善,和最暴躁的阿济格,此刻都鸦雀无声。
皇太极见众人意见终于统一,深吸一口气,强撑着下达命令。
“礼亲王代善!”
“即刻总督‘清壁坚野’一事!从盛京至旅顺口,沿途辽阳、海州、盖州……所有城池官吏,皆归你节制!”
代善须发皆颤,重重叩首:“老臣……领旨!”
“内大臣索尼!”
“即刻动用所有暗桩,将‘朝鲜岁币船队改道旅顺口’的情报泄露出去!”
索尼一躬到底:“臣,遵旨!”
“武英郡王阿济格!”
“朕命你,即刻点齐两白旗精锐,为先锋!星夜驰援旅顺!”
阿济格精神一振,重重叩首:“臣弟……遵旨!”
最后皇太极缓缓站起身来,环视大殿,沉声命令:
“传令所有正在回援盛京的各路大军!
调转方向!奔赴旅顺口,于阿济格汇合!”
“臣等……遵旨!
”殿上所有王公大臣齐声应诺。
皇太极撑着龙椅扶手的手臂青筋毕露,却硬撑着让众人退一下:“事关国运,刻不容缓。即刻去办!”
众人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纷纷起身,人人神情凝重,疾步退出崇政殿。
“咳……咳咳……”
待众人走后。皇太极再也支撑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摊开手帕,一点的殷红落在丝绸手帕上。
崇政殿外的广场上。
“驾!”
阿济格第一个冲出宫门,翻身上马。没有片刻耽搁,直奔军营。
抵达军营后。阿济格大步流星闯入营中,营中的将领们见他神色骇人,尽皆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