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
前线关于夏明林的最新军报,绕过所有繁琐流程,被直接送到了御前。
内阁首辅温体仁、兵部尚书杨嗣昌、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三人再次被密诏入宫。只是这一次,暖阁内的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几乎凝结成冰。
崇祯皇帝手中紧紧攥着那份来自宣府镇的塘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焦躁地踱步,也没有怒吼,只是无力盯着奏报。
殿内死寂无声,三位大臣早已看过军报的内容。
许久,崇祯缓缓抬起头扫过三人:
“三位爱卿,都看过了?这就是朕亲封的‘归化侯’,这就是杨卿口中那个可以用‘盛名’来束缚的‘绝世忠臣’。”
他的语气平淡至极,听不出一丝愤怒。杨嗣昌闻言,瞬间如坠冰窟。
“扑通”一声,这位兵部尚书双膝发软地跪了下去:“臣……臣罪该万死!是臣识人不明,错估了夏明林此獠的狼子野心,请皇上降罪!”
他此刻是真的怕了。之前献上“扬其名,使其为名所累”的计策时,他还颇为自得,自认拿捏住了夏明林的命门。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个敢带兵闯宣化城,当着总兵的面杀掉其副将的狠人,会在乎区区“忠臣”的名声吗?这种人行事只凭自己的好恶,任何道德与名誉的枷锁,对他而言都不过是笑话!
崇祯发出了一声冷笑,充满了自嘲:“朕现在感觉,我们君臣四人,在此处自以为是的种种谋划,在那夏明林眼里,恐怕就是一场笑话!”
“现在,归化侯回到了独石口。三位爱卿,告诉朕,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下旨申斥他,命他入京请罪?还是调集大军,去剿灭他这个‘不受节制’的军阀?”
殿内再度陷入死寂。
申斥?那只会换来一纸不痛不痒的请罪奏章,甚至可能连敷衍都懒得。
剿灭?更是天方夜谭。京营糜烂,三大营的战力连京城的治安都未必能维持。谁去剿?谁敢去剿?
一直沉默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此时终于开口:“陛下,此獠羽翼已成,势不可挡,断不可操之过急。当务之急,是安抚,是稳住他。”
“稳住他?”崇祯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怎么稳?继续给他加官进爵?给他送钱送粮?让他继续壮大,直到他觉得时机成熟,提兵叩关,来这紫禁城里,问朕讨要这把龙椅吗?!”
骆养性深深垂下头:“臣……愚钝。但臣知道,此刻若与他撕破脸,他立刻便会反。宣大防线将即刻崩溃。届时,国朝将面临北有夏贼,东有建奴的危局,后果……不堪设想。”
这番话让崇祯又感到一阵无力。
是啊,他不敢。
无论夏明林做了什么,无论他表现得多么桀骜不驯,他现在都成了大明那个最不能招惹的。稍微没处理好,就是一场席卷天下、无可挽回的大祸。
崇祯颓然怔怔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就在一片沉默中,一直没有说话的内阁首辅温体仁,看着颓然若死的皇帝,心下暗道:“这样可不行!”他不在乎大明江山是否永固,但他担心夏明林会夺得天下。
以夏明林此刻展现出的实力和肆意妄为的性格,若真让他得了天下,恐怕就是又一个明太祖在世,届时他们这些文官的下场绝不会有多好。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便是那关外的皇太极坐了天下,也远比夏明林这种人为帝要好!
至少皇太极还知道重用文官,不会肆意妄为。所以,在除掉夏明林之前,必须要让崇祯振作起来!
想到此处,温体仁缓缓向前一步,掷地有声地说道:“陛下切莫心灰意冷!安抚之策并非是任由此獠肆意妄为,更不是向其屈服示弱,而是让他露出破绽之法。”
这一番话让崇祯眼中终于重新燃起了光采:“说下去!”
见皇帝已经恢复斗志,温体仁眼中闪过精光,沉声道:“陛下,道经有云,‘反者道之动’。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我等要做的,便是先使其得意忘形,然后找出其破绽,一举将其连根拔起!”
崇祯听着,眼中闪烁不定,刚要开口,一旁的骆养性却抢先一步说道:“温首辅所言极是。臣请旨,由锦衣卫向其军中安插人手,以高官厚禄尝试收买其心腹将领。即便不能动摇其根本,也要让他内部生疑,无法上下一心!”
跪在地上的杨嗣昌此刻也反应过来,这是他将功补过的最后机会,连忙叩首道:“陛下,仅有内应还是不够的!还需有外力相助!”
“夏明林之所以敢如此,便是因为他一家独大,朝廷在无人可用!”
“我们当暗中扶持宣大、山西等地的其他总兵!让他们有实力与夏明林抗衡!
待夏明林得意忘形,露出破绽之时,这些人便是将他推下悬崖的手!
捧杀,分化,制衡。
一个阳谋,两个阴招,在这小小的暖阁内,织成了一张针对夏明林的天罗地网。
崇祯听完,久久不语。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他,大明天子,竟已无法用堂堂正正的去制裁一个臣子,只能依靠这些阴诡伎俩,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许久的沉默后,崇祯像是想到什么,神色黯然地抬起了头,缓缓开口:“计策虽好,但如何安抚?朕的内帑早已空虚,拿不出金银财宝去赏他。”
温体仁立刻躬身道:“陛下,赏赐不一定要用金银。
对他这种人,无上的荣宠远比金银更能令其骄狂。
臣以为,可为其建生祠,陛下亲笔题词;
再加封其为左柱国,位列武臣之首;
听闻其尚未婚配,可择一宗室之女赐婚于他。
此三者,皆是人臣荣耀之顶峰,足以令其志得意满,放松警惕!”
崇祯听着,起初对“赐婚”二字感到一阵屈辱,但随即眼中爆出一团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