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师尊,顾临沿着那条通往山下的古旧石阶缓缓而行。
归寂崖的罡风依旧凛冽,但此刻,那些足以吹裂金石的风刃在靠近顾临三尺范围时,竟诡异地自动分流,仿佛遇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或者说,是被某种更高维度的规则排斥在外。
顾临没有驾驭遁光,而是像个凡人一样一步步往下走。
并非他不想飞,而是不敢。
体内的那颗无相丹虽然已经成型,但它太重了。这种重并非物理意义上的重量,而是质量上的坍缩。每一次灵力运转,都会引发周围空间的细微震颤。若是不加控制地御空飞行,他怕自己飞过的地方,连空间节点都会被这股霸道的引力扯碎。
“需要适应。”
顾临在一棵横生在崖壁的古松旁停下脚步。
他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接住了一片随风飘落的枯叶。
没有动用任何灵力,仅仅是心念微微一动,丹田内那颗漆黑如墨的无相丹缓缓转动了一圈。
嗡。
掌心并未发光,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的迹象。
但那片枯叶却凭空少了一半。
不是碎裂,不是燃烧,而是直接消失了。切口处光滑如镜,那是物质被瞬间还原成最原始的粒子,然后被那股无形的引力吃掉了。
“好霸道的归零属性。”
顾临看着指尖残留的半片枯叶,眼神微凝,“若是不加控制,我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行走的黑洞。别说战斗了,哪怕是日常行走,都会无意识地破坏周围的环境。”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用“音律”窍穴去精细调控金丹的旋转频率。
一次,两次,百次……
直到手中的枯叶不再消失,周围的空间也不再产生涟漪,顾临才重新迈开脚步。
这种力量,需要绝对的理性来驾驭。
青云宗,内务堂。
这里是负责宗门人事调动和资源分配的枢纽,也是整个内门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平日里人来人往,各脉弟子进进出出,喧嚣非凡。
今日负责在大殿当值的,是内务堂的一位副堂主,名为赵玄机,老牌金丹初期修为。
他正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中的宗门账册,最近因为青玄洞天消失的缘故,上面下达了封口令,整个宗门的气氛都有些压抑,大家做事都小心翼翼,生怕触了霉头。
哒、哒、哒。
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大门外的白玉台阶上传来。
赵玄机下意识地抬头,眉头微皱。因为在他的神识感知范围中,门口空无一人。
哪怕是炼气期的外门弟子,只要走动就会有灵力波动,怎么可能瞒得过他金丹期的神识?
难道是听错了?
然而,当他真正抬起头看向大门时,瞳孔却猛地一缩。
门口,确实站着一个人。
一袭青衫,洗得有些发白,身后背着那柄标志性的破布包裹的铁剑。面容清秀,神色淡然。
他就站在阳光下,却仿佛是一个并不存在的幽灵。阳光照在他身上,竟然没有反射出应有的光泽,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了一样,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模糊感。
“你是……”
赵玄机心中警铃大作。身为金丹真人,他的本能告诉他,眼前这个看似毫无气息波动的年轻人,极度危险。
“归寂一脉,顾临。”
顾临迈步走入大殿,声音平静温和,没有丝毫烟火气,“前来更新宗门玉册,晋升金丹。”
哐当。
赵玄机手中的茶杯失手掉落在桌上,滚了两圈,茶水泼了一地。
大殿内原本正在办事的十几名执事和几十名内门弟子,动作齐齐僵住,大殿内瞬间死一般地寂静。
顾临?
那个几年前才进入内门、听说前段时间才刚刚突破筑基后期的顾临?
“顾……顾师弟?你说什么?”赵玄机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者眼前这人是那个疯子墨天工造出来的幻象,“你要晋升……金丹?”
哪怕是天灵根的绝世妖孽,也不可能在两年内从筑基初期跨越到金丹期!这不符合修仙界的常识!
顾临没有解释,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赵玄机,然后解开了身上的一丝气息封印。
轰!
仅仅是一丝。
一股恐怖的、仿佛来自远古深渊的沉重威压,瞬间降临在整个大殿。
这股威压不带任何五行属性,没有火焰的灼热,也没有寒冰的刺骨,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质量。就像是一座万丈高山,被压缩成了一颗珠子,然后砸在了众人的心头。
赵玄机只觉得胸口一闷,体内的金丹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发出一种类似臣服的哀鸣。
那是低位格面对高位格时的本能恐惧。
“这……这是什么金丹?!”
赵玄机脸色煞白,死死抓住桌角才没有失态站起。他可是沉浸金丹初期数十年的老牌强者,竟然被一个新晋者的气息压得灵力凝滞?
这怎么可能是刚结丹?这简直比那些金丹后期的峰主还要恐怖!
“赵师兄,可以办理了吗?”
顾临收回气息,大殿内的压力骤然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众人的幻觉。他依旧是那个温和的青衫青年,人畜无害。
“可……可以!当然可以!”
赵玄机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态度瞬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不再以前辈自居,而是连忙起身,亲自从柜台后走出,双手接过顾临递来的身份玉牌。
“顾……顾长老,请随我来内堂,更换金丹长老令。”
周围的那些执事弟子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低着头,眼中满是敬畏与震撼。
二十岁的金丹长老!
而且这气息……简直比战伐一脉那些只知道打架的疯子还要可怕!
青云宗的天,要变了。
半个时辰后。
当顾临走出内务堂时,他的腰间已经换上了一枚代表宗门核心权力的紫金令牌。
随着他的名字被刻入金丹玉册,一道无形的宗门气运加持在他身上。从这一刻起,他在青云宗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天才,而是真正的一方巨头。
“呼……”
顾临站在山道上,看着远处的云海,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地位的提升只是附带品,他真正关心的,是接下来的布局。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旁边的灵松林中闪出。
“顾……顾师兄?不,现在该叫顾长老了。”
来人一身白衣,清风道骨,正是谢沧。
这位平日里总是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戒律堂观风使,此刻看着顾临的眼神却充满了复杂和深深的忌惮。
“谢师兄,你我之间不必如此。”顾临微微一笑,“还是叫师弟听着顺耳。毕竟当年若无师兄始终照拂,也没有今日的顾临。”
谢沧苦笑一声,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走近,而是站在了三丈开外。
“我倒是想叫师弟,但我的道基不允许啊。”谢沧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离你太近,我体内的平衡感就彻底乱了。你现在……就像个移动的干扰源,连我都看不透你的深浅了。”
“谢师兄消息灵通,这么快就找来了,是有事?”顾临知道谢沧无事不登三宝殿。
“有。”
谢沧神色一正,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后,才从袖中取出一封黑色的信笺,用法力小心翼翼地托着,送到了顾临面前。
“这是在你闭关期间,有人送到我那里的。指名道姓,要交给……‘黑日之主’。”
“黑日之主?”
顾临眉头微挑,这名字倒是起得贴切。他接过信笺,信封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署名,只有一种特殊的材质触感——像是某种生物的皮,带着一丝阴冷的滑腻。
“谁送来的?”
“不知道。”谢沧摇头,神色凝重,“对方避开了戒律堂所有的监控阵法。就像是……影子一样渗透进来的。我甚至怀疑,宗门内部有他们的暗桩。”
“影子……”
顾临双眼微眯,指尖轻轻摩挲着信封。
虽然没有署名,但这股阴冷、晦涩的气息,让他瞬间回想起了一个人——当初在千流原对他进行试炼、却始终没有表明身份的那个灰衣人。
“是老熟人了。”
顾临心中有了判断,直接拆开了信笺。
里面没有纸,只有一缕神念。
当顾临的神识触碰到那缕神念时,一道沙哑、低沉,仿佛经过无数重伪装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恭喜顾道友,得证大道。”
“青玄洞天那日,道友一手‘借用’深渊法则的手段,令我等叹为观止。没想到短短数日,道友竟能百尺竿头,凝结出那传说中的‘黑日无相’。”
“既然已成金丹,有些话便有了谈的资格。”
“三日后,千流原,‘无面石林’。影纱会备下一份薄礼,关于道友体内那特殊体质的进阶之秘,不知道友……可有兴趣一叙?”
声音消散,信笺在顾临手中无火自燃,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影纱会……”
顾临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露出一丝了然。
当初那个灰衣人虽然引荐他去了谛听阁,却始终没有透露背后的真正势力。如今,在他结成金丹后,对方终于亮出了底牌。
这代表着一种认可。
“顾师弟,这……”谢沧有些担忧,他虽然不知道信里的内容,但看顾临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来头不小,“送信之人背景深不可测,连宗门都查不到他们的根脚。若是陷阱……”
“不是陷阱,是邀请函。”
顾临拍了拍手,转头看向谢沧,神色平静,“谢师兄不必担心。这帮人虽然行事诡秘,但之前帮过我一次。若非他们指引我去谛听阁看清‘尘隐’的真相,我也无法堪破心障,突破筑基后期。”
从某种意义上说,影纱会对他有“点拨”之恩,虽然这种点拨带有明显的观察意图。
“那你要去?”谢沧问。
“自然要去。”
顾临迈步向山下走去,声音中透着一股绝对的理性与自信。
对方手里握着关于他“特殊体质”的情报,这是他目前最缺的拼图。
“既然他们愿意从幕后走到台前,那我便去见见。”
顾临嘴角微扬,那是一种棋手遇到势均力敌对手时的期待。
“以前我是被观察的样本,现在……我是有资格谈判的合伙人。”
“看看他们这次,又能拿出什么让我心动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