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流原,观星亭。
与林家药园的生机勃勃、紧张激烈相比,此地依旧笼罩在亘古不变的荒凉与寂静之中。破碎的石亭,呜咽的风,仿佛时间在这里都变得迟缓。
顾临的身影出现在石亭外,风尘仆仆,但眼神却比离开时更加沉静深邃。七日的阵道推演与调整,不仅巩固了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更让他对“平衡”二字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他刚一站定,甚至未曾开口,石亭残破的阴影处,便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缓缓勾勒出一个人形。
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灰衣,依旧是那张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薄雾后的面容。
灰衣人。
他无声无息地出现,目光落在顾临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专注,却又比之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兴致。
“你回来了。”灰衣人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比我预计的,晚了几天。”
顾临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摊开手掌,那方散发着寒意与清灵莲香的暖玉宝盒静静躺在掌心。盒盖在他意念微动下开启,露出了其中琉璃花瓣、七星流转的完整灵药。
“七星蕴神莲,幸不辱命。”
灰衣人的目光在灵药上停留了一瞬,确认其品质无误,随即又回到顾临脸上。他并未立刻收取灵药,而是微微偏头,那模糊的面容似乎做出了一个“打量”的动作。
“林氏药园……血刀门,阴傀宗。”灰衣人缓缓报出这几个名字,仿佛亲眼见证了那场冲突,“你用了七天。前四日观察、拜访、被拒。后三日,破敌,交易,布阵。”
他对顾临的行动了如指掌。
“很有意思。”灰衣人的语气里,终于透出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情绪”的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好奇与玩味的意味,“你没有选择潜入盗取,没有选择暗中挑拨、渔翁得利,甚至没有在击退强敌后挟恩图报……你选择了最费时费力,也最‘光明正大’的一种方式——交易。”
他向前踏出一步,身形依旧模糊,却带给顾临一股无形的压力。“用你的‘眼力’指出问题,用你的‘力量’击退强敌,再用你的‘知识’加固其根本,最后,给出远超一株灵药价值的承诺,换来对方的‘心甘情愿’。”
灰衣人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荒原的风中显得有些诡异:“这种手段……在我宗,很少见。非常少见。我们习惯隐匿于暗处,利用信息的不对等,利用人性的弱点,达成目的。简单,高效。而你,却选择了走到明处,去建立‘信任’,去完成一场‘公平’的交易。”
他的话语中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嘲讽,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有趣的现象。“告诉我,顾临,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你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
顾临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声音平稳:“最简单的方法,往往遗患最深。潜入盗取,结下死仇,后患无穷。挟恩图报,易生怨怼,非是长久。唯有公平交易,各取所需,不留因果,不染尘埃,方是稳妥之道。更何况……”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安心完成交易、且不会泄露我行踪的合作者,而不是一个时刻想着报复的敌人,或是一个心怀怨念的潜在威胁。‘心甘情愿’换来的,不只是灵药,还有暂时的安宁。这对我接下来的行动,更重要。”
灰衣人静静地听着,模糊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直到顾临说完,他才轻轻“呵”了一声。
“暂时的安宁……不错的说辞。”他语气莫名,“看来,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你成长了不少。”
“很好。”灰衣人终于伸出手,那方暖玉宝盒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轻飘飘地飞入他的手中,盒盖闭合,莲香消隐。“这株七星蕴神莲,我会转交谛听阁。你拿到了与他们对话的‘门票’。”
他收起宝盒,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仅仅拿到门票,并不意味着你就能坐在谈判桌前。谛听阁需要的是有价值的‘异常’,而非仅仅是运气好的‘收集者’。”
灰衣人的身影在顾临面前缓缓踱步,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你证明了你有能力以‘非常规’的方式解决问题,甚至能建立起某种程度的‘秩序’。但现在,我需要你证明,你同样有能力,去面对和解析真正的‘无序’与‘混沌’。”
他停下脚步,再次面向顾临:“灵药是门票,但想登堂入室,还需证明你不仅是‘求索者’,更是‘解惑人’。”
一道微光自他袖中射出,悬浮在顾临面前,那是一枚新的地图玉简,旁边还附着一枚材质古朴、刻着“听”字的黑色令牌。
“西北方向,三百里外,‘黑风集’。”灰衣人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近日,那里出现了一些‘杂音’。不是杀戮,不是争斗,而是一种……影响人心的‘低语’。去找到这‘杂音’的源头,让它安静下来。这枚令牌,或许能让你在那里方便行事。”
“这次,没有‘心甘情愿’的要求。我只要结果,只要‘安静’。”灰衣人的身影开始缓缓变淡,如同融入阴影,“让我看看,你的‘平衡’之道,在面对这种无形无质、混乱心智的力量时,是否依旧有效。”
话音落下,灰衣人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只余下荒原的风声,以及悬浮在顾临面前的地图玉简和那枚黑色的“听”字令牌。
顾临伸手握住玉简和令牌,长叹一口气。
黑风集,低语,杂音……
更深层次的考验,开始了。他意识到,谛听阁感兴趣的远不止是他表现出的能力,更包括他应对不同性质“异常”的手段与心性。
他没有迟疑,神识沉入玉简,辨明方向后,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西北方,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