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峰之巅,风声猎猎。
废弃的观星亭比远看时更为残破。几根斑驳的石柱勉强支撑着倾颓的亭盖,汉白玉的栏杆大半断裂,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枯枝败叶与鸟兽秽物。唯有亭子中央,那一方刻画着模糊星图、布满裂纹的圆形石台,还隐约能看出昔日的用途。
残阳如血,将整座孤峰与破亭染上一片凄艳的红色。
顾临踏着碎石,走入亭中。三日奔波与战斗的疲惫被他强行压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这里除了破败与荒凉,似乎并无特殊之处。但他手背上那枚“影印符”的印记,此刻却灼热得如同烙铁,清晰地指向亭子中央的星图石台。
无需指引,他知道该做什么。
他走到石台前,没有任何犹豫,将带着印记的右手,稳稳地按在了石台中心那片最为浑浊、裂纹交织的区域。
“嗡——!”
就在他手掌接触石台的瞬间,异变陡生!
手背上的灰色印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同活物般脱离他的皮肤,化作一道流光,注入石台之中。整座石台猛地一震,其上那些模糊的星图线条次第亮起,散发出幽蓝色的微光。裂纹中仿佛有能量在流动,发出细微的、如同星辰运转般的嗡鸣。
与此同时,顾临感到一股庞大而冰冷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潮水,顺着石台,顺着那激活的阵法,轰然降临在这片狭小的空间!
这股意念不带任何情感,只有纯粹到极致的观察、分析与记录。它扫过顾临的全身,穿透他的血肉,深入他的气海,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每一个细节,每一分力量的运转,都彻底解析、烙印下来。
顾临闷哼一声,感觉像是被剥光了置于万众瞩目之下,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他全力运转“归墟心铠”,七窍归墟紧守,将那试图深入探究的冰冷意念尽可能隔绝在外,只展现出对方“允许”看到的部分——那经过心铠调和后,稳定而强大的“寂”与“灭”之力。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十息,那庞大的意念如同潮水般退去,来得快,去得也快。
石台上的幽蓝光芒逐渐黯淡,最终彻底熄灭,恢复了之前的死寂。只有那枚“影印符”所化的流光,并未回到顾临手上,而是如同完成了使命般,消散于无形。
亭中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山风呼啸。
顾临缓缓收回手,脸色微微发白。刚才那股意念的压迫感,远超灰袍人,甚至比他感受过的云澈的元婴威压更加深邃难测。那才是谛听阁真正的力量吗?仅仅是一次远程的“观察”,就让他心生无力。
“很好。”
一个平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顾临猛地转身。
不知何时,那灰袍人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亭口,倚靠在一根断裂的石柱上,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兜帽下的阴影,正“望”着顾临。
“三日跋涉,两场遭遇,一次‘深度扫描’。你的表现,算是差强人意。”灰袍人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至少证明,你不是一个只会躲在宗门羽翼下的废物,也有几分在危机中保全自身的运气和能力。”
顾临没有因这算不上夸奖的评价而动容,直接问道:“现在,我是否有资格与谛听阁对话?”
灰袍人低笑一声,那笑声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对话?你想如何对话?是质问他们为何夺你之剑,还是恳求他们将其归还?”
顾临沉默,他知道这两种态度都毫无意义。
“看来你还没想清楚。”灰袍人直起身,慢悠悠地踱入亭中,与顾临相隔三丈站定,“不过,看在你勉强通过了这两重试炼的份上,我可以再给你一点……提示。”
他袖袍微动,一枚材质古朴、颜色暗沉的玉简滑入他手中。他将玉简随意抛给顾临。
顾临接过,神识探入。
玉简内并非什么功法秘籍,而是一幅简陋的地图,标注着青霞云陆西南方向的一片无名山脉。地图中心,有一个闪烁的红点,旁边标注着两个字——“药园”。
“这是?”顾临抬头,眼中带着疑惑。
“一个机会。”灰袍人淡淡道,“那里曾是一处上古宗门培育灵药的秘境碎片,如今被一个不入流的小家族占据,勉强维持着其中一部分药田。约莫半月之后,那里会有一株‘七星蕴神莲’成熟。”
七星蕴神莲?顾临心中一动,那是滋养神魂、巩固境界的极品灵药,对金丹修士都有大用。
“你的下一个‘试炼’,就是取得这株灵药。”灰袍人说道,“不是偷,不是抢,而是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交给你。”
“心甘情愿?”顾临皱眉,这听起来比强取更难。一个小家族守护如此重宝,怎么可能轻易交出?
“这就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了。”灰袍人语气漠然,“展现你的价值,或者利用你的智慧,甚至……玩弄一些无伤大雅的手段。过程我不在乎,我只看结果。将完整的七星蕴神莲带回来给我。”
他顿了顿,兜帽下的阴影似乎闪过一丝玩味:“提醒你一句,盯上这株灵药的,可不只你一个。据我所知,至少还有两拨人马对此感兴趣。其中一拨,似乎和你还算有点‘渊源’。”
渊源?顾临目光一凝。
“记住,”灰袍人最后说道,“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拿到灵药,来千流原最初相见之地寻我。若成功,或许……你能得到一次与‘他们’面对面提出请求的机会。”
话音落下,灰袍人的身影再次如同融入暮色般,缓缓消散。
“好好把握这次‘弈局’吧,小子。这可比单纯的打打杀杀,有趣多了。”
余音袅袅,人已无踪。
顾临独自站在破败的观星亭中,手中握着那枚冰冷的玉简,望着远方沉入地平线的最后一抹残阳。
夺取灵药,还要让对方“心甘情愿”?另有强敌环伺?还有所谓的“渊源”之人?
这不再是与精怪或匪徒的搏杀,而是一场更复杂、更考验心智的博弈。
他收起玉简,眼中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燃起一丝挑战的光芒。无论是为了取回尘隐的机会,还是为了验证自身在这真实修真界中的生存能力,这一步,他都必须走下去。
没有停留,他辨认了一下西南方向,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径直下山,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