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腿坐下的瞬间,顾临便明白自己低估了此地的恐怖。
一股远比顾临预想中更为恐怖的压迫感,如同万丈海渊下的水压,轰然降临!
这并非单一的攻击或能量的冲击,而是一种 “存在”本身带来的碾压。
顾临的呼吸猛地一窒,胸腔仿佛被无形巨手死死攥住。他周身的护体灵力自发地催发到极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仅仅是为了维持最基本的形态,不被这粘稠如液态金属般的灵气瞬间挤碎、同化。
他瞬间想起在青玄洞天遭遇的“陨星之灵”。那由纯粹星辰煞气凝聚的能量体,固然强大,其威压如同锋利无匹的剑,直刺神魂,充满攻击性与毁灭欲。
但此地不同。
此地的压力,浩瀚、沉寂、无处不在。它不像利剑,更像是一座完整山脉的重量,毫无差别地碾压在他每一寸肌肤、每一缕灵力、甚至每一个念头上。它不是要毁灭他,而是以一种近乎“自然规律”的漠然姿态,排斥、挤压着一切不属于此方天地的“杂质”。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被投入海底的石子,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要将他彻底压扁、消化。
如果说面对陨星之灵,是面对一个强大的敌人;那么在此地,他是在对抗一片环境,一片本不该是炼气期能够存活的绝灵死域!
“尘隐”在进入此地的刹那,便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低沉嗡鸣。那内敛的静谧波动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扩散开来,不再是柔和的涟漪,而更像是在狂涛怒海中强行撑开的一个脆弱气泡,顽强地将顾临庇护其中。“尘隐”气旋中的生息之力无时无刻不在滋养顾临的骨骼经脉,即便如此,那无孔不入的压力依旧渗透进来,使得顾临的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咯”声,肌肉纤维在疯狂嘶吼。
他全部的意志,都必须用来维持灵力的稳定运转,维系与“尘隐”那至关重要的连接,对抗着那仿佛要将他的存在从概念上抹除的磅礴伟力。任何一个念头的涣散,都可能导致护体灵光的崩溃,届时,他的下场绝不会比投入熔炉的冰雪好上分毫。
就在这心神与肉体皆承受着极限压迫,意识在崩溃边缘徘徊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此地过于精纯凝练的灵气刺激,或许是“尘隐”在疯狂汲取能量时触及了某种深藏的烙印,顾临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久违的、属于“石中残忆”的景象!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一段相对清晰的画面:
那是一片赤红荒芜的戈壁,天空低垂,仿佛也被鲜血染红。画面中央,一名身形魁梧如铁塔的巨汉,手持一柄门板似的厚背大刀,正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厮杀。
他的招式,毫无花巧,只有最纯粹、最暴力的力量!
劈、砍、斩、扫!
每一刀都大开大合,带着撕裂大地的气势。刀风过处,砂石俱碎,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
顾临的心神瞬间被那巨汉的一个动作牢牢抓住——只见他双手紧握刀柄,将巨刀高高举过头顶,全身肌肉贲张,一股惨烈霸道的气势冲天而起,随即,刀锋携着万钧之力,轰然下劈!
“轰!”
意念中仿佛传来一声巨响,顾临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被这一刀劈得震颤起来。那一往无前、摧毁一切的意志,深深烙印在他心中。
紧接着,画面中那巨汉的劈砍速度越来越快,刀光连绵成一片赤红色的风暴,他的对手在那狂暴的刀势下,如同被投入绞肉机,护体灵光、防御法器尽皆破碎,最终……血肉横飞,不成人形!
那并非是精妙的剑法,而是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宣泄,是专为杀戮而生的战技!
顾临的心神完全沉溺于这震撼的“残忆”之中,本能地开始理解、模仿那大刀运用力量的轨迹与那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意境。他并未意识到,在外界,他握住“尘隐”的手,无意识地将这股感悟融入了剑中,使得“尘隐”的静谧波动中,多了一丝隐而不发的、狂暴的破坏力。
而在他沉浸于修炼与感悟时,周身因“尘隐”疯狂汲取能量而形成的灵气涡旋,已然引起了此地真正主人们的注意。
不远处,液态灵气湖周围的石台上围坐了几位内门弟子,他们的视线都朝向了最外侧的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甚至还能看到有位弟子手拿了一把零食。
“嘿,哥几个快看!那边观测台上是不是混进来什么奇怪的东西?”一个穿着烈焰纹路袍服的青年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脸上写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新奇。
被他捅到的瘦高弟子懒洋洋地抬眼望去,瞬间也来了精神:“哟!还真是个炼气期!这小家伙哪来的勇气?”
“勇气?我看是傻气吧!”旁边一个圆脸女修噗嗤一笑,掰着手指头数,“我记得上个月有个炼气九层的师兄不信邪,硬闯进来,结果三息不到就浑身冒烟地滚出去了,养了半个月伤呢。”
“别提那个蠢货,”烈焰袍青年摆了摆手,注意力全在顾临身上,“可你们看这小子,他非但没冒烟,好像……还在修炼?周围那灵气旋涡是怎么回事?他当这是在泡温泉呢?”
“不对劲,很不对劲。”瘦高弟子摩挲着下巴,摆出侦探的架势,“看他那表情,不像是硬撑,倒像是……深度入定了?在这地方入定?这家伙的神魂是玄铁铸的吧?”
“重点是他那柄剑!”圆脸女修眼尖,指向顾临背后的尘隐,“灵气大部分都是被那铁疙瘩吸走的,吸得那叫一个欢实!好家伙,这剑是饿死鬼投胎吗?跑到筑基区来大吃大喝?”
“破案了!”烈焰袍青年一拍大腿,煞有介事地说,“我猜这师弟准是走了狗屎运,捡到了什么上古饿死鬼……啊不,是上古大能留下的‘饕餮神剑’,专吃灵气!他自己就是个挂件!”
“去你的饕餮神剑,”瘦高弟子笑骂,“要真有这种宝贝,还能轮到他一个炼气期?早被长老们收走了。不过话说回来,要不要赌一赌这小子在这儿能待多久。”
“赌!”圆脸女修眼睛一亮,“我赌他能待五天!”
“五天?你也太小瞧这小子的架势了”烈焰袍青年不服,“我赌七天!就赌一个月的‘火枣酿’!”
“成交!要是他待不了七天,你的火枣酿分我一半!”
几人顿时嘻嘻哈哈地打赌起来,原因无他,上次练气期在这个供内门筑基观察的位置呆的超过半个月的,是岳炎师兄……原本枯燥的修炼间隙,因为顾临这个意外闯入的“奇观”而变得活络起来。他们看向顾临的目光,充满了好奇、调侃,以及一丝对潜在对手的审视。
对于这些内门弟子的注视与低语,顾临浑然不觉。他正游走于极限的边缘,于致命的压力下,贪婪地吸收着“残忆”的精华,进行着唯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艰难蜕变。他周身那小小的灵气涡旋,在这片属于筑基修士的领域中,固执地旋转着,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位挑战者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