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基之后,灵觉愈发敏锐。顾临能清晰地感觉到,在宗门后山方向,存在着一个与他自身道基截然相反、如同水火般难以相容的“异物”。
起初,他只当墨天工此人,是出于某种偏执的研究癖好,或是觊觎“尘隐”之力,才屡次三番在暗中窥探、布局、试探。他将此视为麻烦,却也未曾真正将其视作道途上的生死大敌,更多是将其看作一个心思深沉、手段诡秘的对手。
直到此刻。
墨天工筑基成功,那独特而冰冷的道基气息再无遮掩,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鲜明。顾临静坐于听竹轩,心神沉入体内那片“虚无深渊”,仔细品味着从远方隐隐传来的、令他不适的波动。
那是一种…绝对的秩序。一种试图将万事万物都纳入固定轨道,不容许任何意外、任何偏离、任何“可能性”存在的冰冷意志。它就像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试图笼罩、定义、解析它所触及的一切。而顾临自身的“混沌道基”,代表的却是包容、是变化、是无穷的演化与生机,是那张网永远无法捕捉的“变数”本身。
“原来如此……”
顾临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被凝重所取代。
他终于明白了。
墨天工之前的种种行为,并非单纯的好奇或学习,其根源在于两人所执之“道”的根本对立!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墨天工那“绝对秩序”理念的最大挑战与否定。而墨天工的道基,其散发出的那种禁锢一切、定义一切的意味,也让他体内的“混沌”本能地感到排斥与不适。
这不是个人恩怨,而是道争!
是两种截然不同、无法共存的根本理念,在这方天地间的碰撞。
几乎在顾临明悟此点的同时,仿佛是某种默契,墨天工的“回应”来了。
一名千机阁的执事弟子送来通告,言及听竹轩周边区域的公共聚灵阵需进行例行维护与效能优化,由新晋筑基的墨天工师弟负责。理由充分,流程合规。
顾临面无表情地接过通告,心中冷笑。维护是假,近距离观测,并借此机会布设某种“秩序节点”才是真。
果然,次日,墨天工便带着几名千机阁的杂役弟子出现在听竹轩外。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弟子袍,脸色苍白,气息内敛,若非顾临已清晰感知到他那独特的道基,几乎要以为他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
墨天工的工作看起来一丝不苟。他指挥杂役弟子更换灵石,检测符文,手法精准高效。但顾临的“共振”意象却能察觉到,在那些看似寻常的维护操作中,有几个极其隐蔽的、结构特殊的微小符文被嵌入了聚灵阵的次要节点之中。它们不影响阵法运转,却像一个个冰冷的“监听器”,会持续不断地将范围内异常的灵力波动,尤其是顾临无意识散发的混沌道韵记录下来。
顾临没有出面阻止,甚至没有靠近。他只是在轩内静坐,心念微动,体内七大意境如同环绕深渊的星辰,运行轨迹发生了极其细微的调整。他不再是无意识地散发道韵,而是刻意地让自身灵力活动,如同滑腻的游鱼,自然而巧妙地绕开了那些“秩序节点”的捕捉范围。
他甚至反向利用这些节点,通过观察自身灵力在避开它们时产生的细微涟漪,来推测墨天工布设这些节点的计算逻辑和其道基的运作方式。
墨天工面无表情地完成了所有工作,带着杂役弟子离去,在转身的瞬间,他的指尖在袖中无声地拨动了一下,算盘虚影在他识海中飞速运转。“核心数据流,意外中断。次级干扰节点,无反馈。”他知道,顾临一定察觉了,并且用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让他的数据收集“归零”。
当夜,月上中天。
顾临心有所感,走出听竹轩。只见在院门外的青石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由纯净灵力勾勒而成的图案。那是一个极其复杂、充满对称与几何美感的立体多面体结构,每一根线条都精准无比,散发着墨天工那独有的、冰冷而绝对的秩序道韵。
它静静地烙印在那里,仿佛一个无声的宣言,一个冰冷的挑战。它在告诉顾临:我就在这里,我的道,与你截然不同,且必将覆盖你的“混沌”。
顾临凝视着这个图案,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试图定义和解析一切的意志。这种意志,让他体内的“虚无深渊”都微微泛起了波澜。
他沉默片刻,并未出手将其抹去。
只是心念微转,引动了“生息”与“静谧”之意。
周遭草木的生机,夜晚微风的流动,大地深处的地脉波动……这些自然存在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混沌”力量,开始悄然汇聚,如同温柔的流水,无声无息地浸润着那个冰冷的几何图案。
没有对抗,没有破坏。
只是自然的演化,生命的律动。
在那蕴含着无穷可能性的“混沌”浸润下,那绝对秩序的图案,其精准的线条开始变得模糊,其冰冷的道韵被逐渐中和、稀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图案便如同被岁月侵蚀的沙画,悄然消散,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青石板恢复原样,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顾临转身走回听竹轩。
他用行动做出了回应。
绝对的秩序,或许能暂时禁锢一片水域,但终究无法定义整片生生不息的混沌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