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峰广场上的寂静,几乎要凝固成实质。
顾临站在那片空白下,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一丝疑惑、不甘如同水面的涟漪,在他心中荡开,但仅仅一瞬,便沉静下去。从五行杂灵根走到今天,他早已习惯了各种眼光。无人招揽又如何?他抚过腰间的尘隐,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大不了,便如祖父所说,继续擦亮手中的剑,走自己的路。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一个声音响起了。
它并不洪亮,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直接在心头响起:
“顾临。”
“上前来。”
声音平静、古老,带着一种抚平一切躁动的奇异力量。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头。广场的尽头,不知何时立着一位青袍道人。他面容普通,衣着朴素,气息沉寂如古井无波,若非亲眼所见,灵觉根本无法感知其存在。
“那是谁?”
“没见过……”
“怎么感觉……怪怪的?”
普通弟子面面相觑,皆是不解。
然而,高台之上,以石破天、凌霜真君为首的各位掌门,见到此人后,神色皆是一肃,竟不约而同地微微颔首致意。这个无声的动作,让所有明眼人心头巨震。
顾临心头亦是一凛,依言迈步。他刚走出几步,便觉眼前景象骤然模糊、扭曲。
下一刻,风声、人声、所有的喧嚣瞬间远去。
他发现自己已不在广场,而是立于一座孤峰之巅。四周云海翻腾,脚下是万丈虚空,峰顶平整如镜,唯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凳。万籁俱寂,仿佛连时间在此都流淌得格外缓慢。
青袍道人坐在一个石凳上,平静地看着他。
“本座,道号归寂。”他开口,声音与方才一般无二,“你可以称我归寂真君,或师尊。”
顾临心中一震,立刻躬身行礼:“弟子顾临,拜见真君。”他从未听过此名号,但能瞬间将他挪移至此,且让诸位掌门如此对待,其实力与地位已不言而喻。
“你心中可有疑惑?”归寂真君问道。
顾临直起身,坦然回答:“弟子确有不解。为何玉碑之上,空白一片?”
归寂真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其本质:“因为你的路,已偏离常轨。五行灵根在你体内,并非简单的均衡,而是自成循环,却又暗藏冲突。你腰间那柄铁剑,更非寻常,它与你性命交修,其联系之深,已超越寻常‘器’之范畴,更似你道途的延伸与……锚点。”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你身上缠绕着诸多驳杂的气息与意境,有熔岩的火性,有金石的精气,甚至有些……似是而非的战斗烙印。它们在你体内冲突、纠缠。战伐一脉,容不下你体内的‘沉静’;剑心流,化不了你灵力的‘庞杂’;神兵崖,看不懂你与剑的羁绊;千机阁,算不出你下一步的轨迹。”
顾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清晰地看透他身上的“异常”,虽未点破“石中残忆”,却已将其表征剖析得淋漓尽致!
“他们任何一派,若强行收你,只会让你削足适履,最终扼杀你身上最珍贵的‘可能性’。”归寂真人的话语,字字敲在顾临心头。
就在这时,归寂真人忽然抬手,隔空朝他轻轻一点。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瞬间笼罩全身。顾临并未感到任何冲击或净化,而是体内所有原本冲突、嘶鸣的驳杂意境与灵力——星辰、生息、静谧、狂暴、锋锐、外来的战斗烙印、五行灵根自身的循环与摩擦——在接触到那股力量的瞬间,并未被消灭或驱逐,而是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意志,强行压缩、凝滞,陷入了一种“极致的、绝对的静止”。
仿佛沸腾的油锅被瞬间冰封,狂躁的野兽被定格在扑击的刹那。
在这绝对的静止中,顾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体内那片混乱的真实面貌——它们并非无序的垃圾,而是一股股躁动不安、彼此冲撞的混沌潜能。而此刻,它们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教你如何‘使用’力量,”归寂真人收回手指,“而我,教你如何‘驾驭’并‘超越’力量。”
他顿了顿,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熔岩灵脉两月,你欠下宗门三万八千贡献点。此债,我已为你勾销。修行之路,不应被这般俗物所累。”
顾临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天价债务,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解决了?这份手段与权柄,再次印证了眼前之人的超然。
不等他消化这份震撼,归寂真人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阐述天地至理的韵味:
“我之道,曰:‘万法归寂,寂而生一’。”
“世间万法,无论源自何处,外在表现如何,其本质皆是天地法则的碎片。它们在你体内冲突,是因为你只看到了它们的‘表象’,未能见其‘本源’。”
“我所求,非是让你摒弃它们,而是引导这些法则碎片在你体内 ‘归寂’——沉淀、交融,褪去表象的纷争与嘶鸣,回归其最原始、最本真的状态。”
归寂真人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云海,看到了大道的尽头:“当万法归于极致的‘寂’,你的道心将成为最纯净的熔炉。于此‘寂’中,方能孕育出独属于你自己的 ‘一’ 。那将是你的本命之法,你的道途真解,远超世间任何固有的传承。”
他重新看向顾临:“而你,身负五行之基,神魂坚韧,能容纳诸多外来印记而不崩,正是修行此道最合适的载体。你的身体与灵魂,本身就是一个等待唤醒的‘混沌熔炉’。”
顾临站在原地,心潮澎湃。所有的困惑,在这一刻都找到了答案。不是因为他不优秀,而是因为他太特殊,特殊到常规的路径已无法容纳他。归寂真人指出的,是一条前所未有、直指本源的道路,一条能真正安放他所有“异常”的道路。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
后退一步,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衣袍,随即对着那超然的身影,躬身,行了一个最为庄重的大道之礼:
“弟子顾临,愿随真君,求索‘归寂’之道!”
声音清晰,坚定,在寂静的孤峰上传出很远。
归寂真人平静无波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涟漪。他微微颔首,取出一枚非金非玉、触手冰凉的令牌,令牌之上,只有一个古朴的“寂”字道纹。
“此乃‘归寂令’,凭此可自由出入归寂崖。”他将令牌递过,“三日后,来此开始修行。”
顾临双手接过令牌,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愈发清明。
下一刻,眼前景象再变。
喧闹的人声重新涌入耳中,他已然回到了试剑峰广场,仿佛从未离开。但手中紧握的归寂令,以及体内那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与通透,清晰地告诉他,刚才的一切并非幻梦。
“刚才……那位是谁?”
“不知道……但各位掌门都对他很尊敬!”
“顾临被他带走了?又回来了?”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广场上爆发出强烈的议论声,猜测纷纭,却无人能说出归寂真君的来历。
顾临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也就在他身影彻底凝实的瞬间,不远处,墨天工手中那一直无声拨动的古朴算盘,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
“咔。”
如同精密齿轮被卡死,运算被强制终止。
墨天工猛地抬头,目光第一次彻底从顾临身上移开,落在了广场中央那巨大的玉碑上。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自己名字后方,那并排显示的两个派系名称之上:
【千机阁】、【弈星庐】。
他眼中原本因顾临的变故而剧烈闪烁的数据流,渐渐平息、收敛,最终沉淀为一种极度冷静的锋芒。
“千机阁……解析万物之理,优化现实法则。”
“弈星庐……推演万象之变,布局无垠棋局。”
他心中默念,算盘无声地归零,仿佛清空了所有冗余数据,准备进行一场全新的、更为宏大的演算。
“单一派系,皆有局限。”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唯有将千机阁的‘器’与弈星庐的‘局’相融,以器布阵,以算定势,方能穷尽计算之极意,掌控一切变量。”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顾临手中的归寂令,那抹不甘已化为纯粹的动力。顾临走上了一条无法计算的道路,那么,他墨天工,就要走上一条将“计算”本身推向极致,足以涵盖、解析甚至压制一切“混沌”的道路!
他不再看向顾临,也不再关注高台,霍然转身,朝着千机阁与弈星庐代表所在的方向,大步走去。步伐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顾临握紧了手中的令牌,目光扫过高台上神色各异的掌门们,看到了石破天眼中一闪而过的释然,看到了凌霜真君那清冷目光中蕴含的复杂。
他没有停留,握紧尘隐,转身,径直离开了这片喧闹的广场。
他的道,从此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