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尘古境的团队战终于落下帷幕。
当顾临等人被传送回试剑峰广场时,原本的数百名参赛者已然少了近半。有人重伤被提前移送救治,有人捏碎玉符主动退出,更有人在激烈的混战中遗憾出局。
赵磐简单处理着手臂的伤势,看向顾临的目光复杂。周、李两位筑基修士也沉默着,回想起山谷中那场七位筑基乱战,最终竟被一个炼气弟子打破僵局,心中依旧震撼。
墨天工独自站在不远处,算盘无声拨动,目光时不时落在顾临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探究。柳烟儿则与同门站在一起,偶尔望向顾临,眼中好奇更甚。
未给众人太多休整时间,主持长老的声音再次响彻广场:
“第一轮考核结束。第二轮,问心路,启!”
随着他话音落下,试剑峰一侧的山壁上,云雾突然翻涌着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蜿蜒向上、看似普普通通的青石小径。小径入口处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散发出令人心神宁静的气息。
“此路不问修为,只问本心。”长老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踏上去,你们将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执念与欲望。能走多远,全看你们自己的道心。坚持不住者,捏碎玉符便可退出。开始吧。”
弟子们面面相觑,随即有人率先迈步踏入光晕,身影瞬间消失在小径上。其他人也陆续跟上。
墨天工是较早踏入的一个。
他一步迈入,周围的景象化作了无穷无尽、流转不休的复杂数据洪流。无数公式、定理、推演过程如同瀑布般冲刷着他的意识,更深处,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终极公式”若隐若现,却始终无法被解析。
墨天工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极致的专注与偏执。他的算盘在意识中疯狂拨动,试图计算每一道数据流的规律。当他最终走出问心路时,脸上不见明悟,只有一种计算过载后的深深疲惫。他看向尚未有人走出的路口,算盘微微震动,继续等待着那个最重要的“变量”。
顾临深吸一口气,握紧尘隐,迈入光晕。
一步踏出,天地变幻。
周围是无尽的迷雾,脚下的路消失了。
忽然,前方的迷雾开始扭曲,呈现出种种景象:
他看到尘隐剑身布满裂痕,在他手中寸寸碎裂,化作凡铁碎屑,从他指间流逝。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慌攫住了他——没有尘隐,他靠什么吸收那些“石中记忆”?靠什么在这条仙路上走下去?
紧接着,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他的脑海:
不再是模糊的人影,而是真切的感觉——
地火灼烧肺腑的剧痛;
战场厮杀时兵器入肉的冰冷触感;
陌生的、狂暴的怒意冲击着他的理智;
深沉的、不属于他的悲伤几乎将他的心神淹没;
这些来自“石中残忆”的情感与感知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仿佛要覆盖、抹除他原本的意识和记忆,将他变成一个承载着无数混乱记忆的怪物。
“不……停下……”顾临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些外来的记忆撕扯、淹没。他害怕失去自我,害怕变成这些记忆碎片的傀儡,更害怕失去与尘隐的联系——那不仅是他力量的来源,更是祖父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他奋力挥动尘隐,试图斩断这些幻象,却毫无作用。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侵蚀他的意志。
就在他的心神即将被彻底冲垮之际,指尖传来尘隐剑格那熟悉而冰凉的触感。
祖父临终前那朴素的话语,仿佛穿越了时空,在他心间清晰地回响起来:
“擦亮些,或许能照见点什么……”
擦亮……照见……
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顾临猛地惊醒。
他停止了徒劳的挥剑与抵抗,缓缓站直身体。眼中的慌乱与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器身合一,剑心通明。”
他心中默念,将全部心神沉入与尘隐的共鸣之中。那些汹涌而来的记忆碎片,不再是他恐惧的源头,而是……被“镜子”映照出的景象。
他不再抗拒这些记忆的冲刷,而是以一种超然的心态去“观照”它们。他感受着那份剧痛,那份冰冷,那份狂暴,那份悲伤……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些是“他者”的记忆,是“过去”的烙印,而非他“现在”的本心。 尘隐是映照这些记忆的镜子,而他的心,是持镜的人。
“万念过心而不留,诸相非我亦不拒。”
“持心如镜,照见前尘,而我自岿然。”
强大的定力自神魂深处涌起,那是一种对“本我”最纯粹的坚守。任凭无数记忆碎片如江河奔流而过,他的道心如同被百炼金刚,越发璀璨坚定,清晰地锚定在“现在”的自我之上。
他向前迈出一步。周围混乱的记忆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随后开始片片破碎、消散。
迷雾褪去,脚下重新出现了那条朴素的青石小径。顾临面色平静,一步步走了出去,重新沐浴在真实的阳光之下。
高台之上。
一直静默观战的凌霜真君,在顾临于记忆洪流中清晰锚定“本我”的瞬间,她那冰封般的眼眸便骤然收缩。当顾临最终走出,她周身原本圆融无瑕的剑意竟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紊乱。
“持镜之心……”她心中震动。顾临的道心包容了“血海杀意”却未被污染。这与她“剔除杂念、追求纯粹”的剑道理念完全相反。这并非简单的坚韧,而是一种她未曾设想过的、近乎于“道”的包容与明澈。这一刻,她意识到,顾临所走的道路,其潜力可能超越了剑心流理论的极限。
石破天咧嘴一笑,百兵老人抚须沉吟,天工居士面前的数据流再次混乱,璇玑子面前的星图光芒大放……
也就在诸位掌门心神震动之际,观战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地面上悄然浮现出一道极淡的影子。那影子比在场所有掌门的影子都要“静”,仿佛连光线落在其上都被吞噬了所有声息。它只存在了一瞬,便无声无息地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