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棺中凤凰金纹显现,已过去七日。
沈璃在当日力竭昏迷后被紧急移出救治,失血与寒气侵体令她元气大伤,但一双眸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亮坚定。
太医诊脉后皆称奇,她体内似有一股新生的、温和而坚韧的生机在缓慢修复损耗,连肩头旧伤都愈合加速。
她知道,那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印证,是那第七钉金纹逆转乾坤带来的馈赠。
萧隐并未立刻醒来。
他仍躺在养心殿特制的寒玉榻上,周身那致命的冰层已彻底消退,肌肤恢复了温润的苍白,胸膛微微起伏,呼吸虽轻却平稳悠长。
心口处,那枚凤凰金纹已隐没不见,只在肌肤下留有一层极淡的、温热的金色光晕,如同沉睡的日轮。
老太医战战兢兢反复诊脉后,终于激动断言:王爷体内那股蚀骨阴寒的钉毒已散,心脉重续,只是损耗过巨,神魂仍需时间归位静养。
够了。
这就够了。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那该死的钉毒已除,沈璃便有了无限的耐心与底气。
朝堂之上,暗流因摄政王“病重垂危”的传闻而再度浮动,某些蛰伏的势力开始蠢蠢欲试。
沈璃对此心知肚明,却不再像从前那般焦灼。
她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精力,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神性的冷静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政务。
腰间那枚熔钉所铸的凤印,在每一次批阅奏章、下达旨意时,都隐隐发烫,仿佛在呼应着她心中愈发磅礴的力量与决心。
时机已至。
钦天监择定的吉日,在万民翘首与各方势力复杂难言的目光中到来。
这一日,天穹如洗,碧空万里。
京城内外,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旌旗招展。
从皇城正门承天门至祭天的圜丘坛,沿途甲士肃立,百姓夹道,鸦雀无声,唯有风声猎猎。
吉时将至。
承天门轰然洞开。
率先走出的,是肃穆庄严的仪仗卤簿,旌旗、伞盖、斧钺、金瓜……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随后是文武百官,按品阶着朝服,屏息凝神,步履沉重。
然后,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呼吸,都凝固在了承天门下那道缓缓显现的身影之上。
沈璃没有穿历代帝王登基时所着的十二章衮服,也未戴旒冕。
她身披一袭特制的玄色鎏金铠甲!
甲片并非战场厮杀那般厚重狰狞,而是经过宫廷匠人极致打磨,轻薄而坚韧,紧密贴合着她修长挺拔的身姿,甲片边缘以暗金色勾勒出云雷凤纹,在阳光下流动着内敛而威严的光华。
肩吞、护心镜等处,皆以赤金雕琢成栩栩如生的凤凰首或展翼形态。
墨发尽数绾起,戴着一顶同样玄金打造、形似凤冠又融合了盔甲元素的帝冠,冠前垂下九串细密的金珠,遮挡住部分容颜,却更显其眸中神光湛然,不可逼视。
腰间束着镶嵌宝石的玉带,那枚熔钉凤印悬于一侧。
她手中,并未持圭臬或玉斧,而是握着一柄未出鞘的长剑,剑鞘古朴,隐有龙吟凤鸣之纹。
玄甲披身,长剑在手。
她不是来继承一个温顺的、充满繁文缛节的王朝,她是来劈开一个新时代,以武立威,以商富民,以凤临天下!
她一步步踏上通往圜丘坛的汉白玉长阶。
步伐沉稳,每一次落脚都似有千钧之力,叩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玄甲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而悦耳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战前的低语。
终于,她登上了圜丘坛的最高处,转身,面向坛下黑压压的百官与更远处隐约可见的万民。
风起,卷动她玄甲身后的暗红披风,也吹拂起帝冠上的金珠流苏,露出她清晰的下颌线条和那双燃烧着炽烈火焰的眼眸。
祭天仪式精简却庄重。
沈璃亲自燃香,告祭天地。
没有冗长的祝文,只有她清越的声音,借助内力,清晰地传遍四方:
“伪帝无道,苍生泣血。沈璃起于微末,承天景命,肃清寰宇,重整山河。今四海渐靖,万民待哺。旧制腐,当破;新法立,当行!”
她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坛下神色各异的臣民,手中长剑“沧啷”一声,悍然出鞘!剑身映着日光,寒芒凛冽,直指苍穹!
“从今日起——”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凤唳,撕裂长空,带着开天辟地般的决绝与宣告:
“皇天为证!这万里疆土,黎民众生,我沈璃,一肩担之!”
“从今日起——厚土为凭!商路即国脉,民富即国强!凡我治下,农桑为本,商贾无禁,百工竞巧,万业俱兴!”
“从今日起——我即天凤!不循旧礼,不蹈覆辙!以剑卫道,以商富民,以凤火,焚尽一切不公与腐朽!”
“朕,即皇帝位!国号——‘凤鸣’!年号——‘开元’!”
“凤鸣”二字,既是她姓氏的隐喻,更是她以女子之身开创帝业的宣告,寓意凤凰清鸣,天下维新。
“开元”,则直指开启一个前所未有的、以商贸民生为核的新纪元。
话音落定,余音在圜丘坛上空回荡,没入苍茫天地。
短暂的死寂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坛下百官,无论心思如何,在此刻这磅礴的帝威与开创性的宣言之下,尽皆心悦诚服或震慑惶恐地跪拜下去,山呼万岁之声,如海啸般层层掀起,席卷整个京城!
沈璃,不,此刻起,她是凤鸣朝的开国女帝——沈璃陛下!
她持剑立于高坛,玄甲沐日,凤眸俯瞰山河,接受着这天地与万民的朝拜。
就在这登基礼成、万岁之声鼎沸至极点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碎裂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紧接着,养心殿方向,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金光冲天而起!
隐约伴有清越的凤鸣龙吟之交响!
坛上,沈璃执剑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霍然转头望向养心殿!
在场所有人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象所惊,万岁之声戛然而止,纷纷惊疑望去。
只见那金光之中,一道身影,缓缓自养心殿大门内踏出。
那人一身素白中衣,墨发未束,随风轻扬。
面容依旧清癯苍白,但那双曾经蕴着无尽痛楚与深邃的眸子,此刻澄澈如洗,温润如昔,却又仿佛沉淀了亘古的时光与星海。
他步伐有些缓慢,却异常稳定,一步一步,踏过铺满阳光的宫道,朝着圜丘坛的方向走来。
是萧隐!
他醒了!
不仅醒了,而且……似乎与以往任何时刻都不同了!
那股萦绕他多年的沉疴死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而磅礴的生机,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与沈璃身上散发出的帝威隐隐共鸣的尊贵气度。
他无视了所有惊骇、狂喜、难以置信的目光,只是专注地、坚定地,走向坛上那个玄甲披身、刚刚宣告称帝的身影。
终于,他踏上了圜丘坛,走到了沈璃面前。
四目相对。
沈璃手中的剑尖缓缓垂下,眼中翻涌着剧烈的情感风暴,有狂喜,有不敢置信,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片氤氲的水光,与更深沉的、无需言表的了然。
萧隐看着她,缓缓绽开一抹清风霁月般的、足以令万物复苏的笑容。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而郑重,握住了她那只依旧紧握着剑柄的、有些微颤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将她执剑的手,连同那柄象征着权威与变革的长剑,一同稳稳地包裹住。
然后,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劫后余生般珍重与无尽骄傲的声音,轻轻说道:
“我的女帝……”
他抬起眼,望向她,眸中映着日光与她璀璨的帝冠,笑意加深:
“臣,来迟了。”
从此,她为君,他为臣。
亦为伴侣,为知己,为这崭新江山共同的铸造者与守护者。
凤唳九霄,帝业初开。
执手之人,踏破冰封归来。
这天下,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