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的血腥气尚未在京城上空散尽,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銮殿,便迎来了它命定的清洗与新生。
伪帝殷昶伏诛,其残存的党羽或降或逃,负隅顽抗者,皆被以雷霆手段肃清。
这一日,天色阴沉,铅云低垂,仿佛也在为旧朝的覆灭默哀,又或是为新主的降临积蓄风雨。
通往金銮殿的汉白玉阶,被反复冲刷,依旧残留着淡淡的、无法彻底洗净的血色痕迹。
阶下,黑压压肃立着身经百战的玄甲军,他们甲胄染尘,刃口带血,眼神却炽热如焚,齐刷刷地望向阶上。
沈璃来了。
她未着凤袍,依旧是一身暗沉玄甲,只是卸去了肩甲与护臂,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
甲胄之上,兵刃劈砍的痕迹与干涸的血迹交错,无声诉说着一路走来的惨烈。
她墨发高束,仅以那枚暗红色的血玉簪固定,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多余饰物。
她一步步踏上玉阶,军靴踏在冰冷湿润的石面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声响。
她的步伐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旧时代的棺椁上,又像是在为新时代奠基。
在她身后,两名玄甲军士拖着一样东西——那是伪帝殷昶早已僵硬的尸身。
龙袍破烂,面目扭曲凝固着死前的惊惧与不甘。
尸身被毫不留情地拖过玉阶,在洁净的石面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污浊的拖痕,直抵殿门。
沈璃在殿门前停下,没有立刻进去。
她微微侧身,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千军万马,扫过他们眼中燃烧的忠诚与期盼。
然后,她抬起脚,军靴底重重踏在了殷昶尸身的胸口之上!
这一踏,如同信号!
“凤主千岁——!”
阶下万千玄甲军士,如同山崩海啸般,齐刷刷单膝跪地,右手握拳重重捶击左胸甲胄,发出了震耳欲聋、直冲云霄的怒吼!
声浪滚滚,震得殿宇梁柱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千岁之声,回荡在空旷的宫城之间,宣告着旧主的彻底湮灭与新主的至高权威。
沈璃收回脚,不再看那具污秽的尸身,转身,迈步,踏入了那座曾经只能仰望、如今却即将被其踩在脚下的金銮殿。
殿内空旷,昔日文武百官站立之处空无一人,唯有御座之下,站着一个人。
萧隐。
他同样未着王袍,仅一身玄色常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皇陵一役,心口箭伤虽未直接命中锁魂钉,却也牵动旧疾,加之锁魂钉本身的不稳,令他元气大伤。
此刻,他强撑着站在这里,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只是那微蹙的眉宇和唇边未能完全拭去的血迹,泄露了他的虚弱。
他手中,捧着一方以明黄锦缎覆盖的物事。
那物事不大,却重若千钧——传国玉玺。
沈璃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相隔数步,停下。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碰撞。
殿外是山呼海啸的“千岁”之声,殿内却是一片死寂的、只有彼此呼吸可闻的紧绷。
萧隐看着她,看着她玄甲之上的征尘与血污,看着她眼中那经过血火淬炼、愈发冰冷坚定的光芒。
他缓缓抬起手,将覆盖的锦缎掀开,露出了那方象征着天下权柄、以和氏璧雕琢而成的传国玉玺。
玉玺温润,却在昏暗殿内流转着不容亵渎的莹光。
他没有将玉玺递给她,而是就那样捧在掌心,举在她面前。
他的声音因内伤而低哑,带着气血翻涌后的虚弱,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沈璃的心上:
“沈璃……”
他唤她的名字,不是郡主,不是凤主,只是沈璃。
“这玉玺,这万里江山……”他顿了顿,一丝鲜血再次不受控制地从他唇角溢出。
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眸底是翻涌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为她达成所愿的欣慰,有自身命不久矣的苍凉,更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最后的试探与……诀别。
“……你要它,”他几乎是气音,带着血沫的腥甜,“还是要我?”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江山与他,似乎是两条背道而驰的路。
选择了权柄,或许就意味着要看着他被锁魂钉拖入毁灭;选择了他,或许就要放弃这触手可及的帝业,为他寻医问药,漂泊江湖。
殿外的欢呼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新主的抉择。
沈璃看着他苍白染血的脸,看着他捧着玉玺、微微颤抖的手,看着他眼中那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楚与……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猛地抬手,“沧啷”一声,抽出了腰间那柄随她征战四方、饮血无数的佩刀!
刀光雪亮,映亮她冷冽的眉眼。
在萧隐骤然缩紧的瞳孔注视下,在殿外无数惊骇的目光中,她手臂一挥,刀锋带着凌厉无匹的杀气与决绝,并非劈向萧隐,而是狠狠劈向了御座之前,那张由千年金丝楠木制成的、象征着帝王权威的龙案!
“咔嚓——轰!”
坚实的龙案应声而裂,被从中劈成两半,木屑纷飞!
沈璃持刀而立,刀尖斜指地面,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响彻整个金銮殿:
“都要!”
江山,她要。
他,她也要!
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没有任何妥协可能!
她就是要这天下,也要他这个人!
哪怕他满身疮痍,哪怕他命悬一线!
萧隐怔住了,他看着那被劈裂的龙案,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近乎蛮横的执拗,心口那枚锁魂钉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温暖而汹涌的力量狠狠撞击,剧痛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暖流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也就在他心神激荡,手微微一松的刹那,那方被他捧在掌心的传国玉玺,底部无意中向上倾斜,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沈璃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玉玺底部,那本该雕刻受命于天印文的地方,中心处,竟有一个极其细微、却形状奇特的——凹槽!
那凹槽的大小、轮廓,竟与她记忆中萧隐心口那枚锁魂钉的钉尾,隐隐吻合!
玉玺……锁魂钉……
一个惊人的猜想,如同电光火石般,骤然划过她的脑海!
而此刻,萧隐终于支撑不住,猛地咳嗽起来,大口的鲜血涌出,身体摇晃着向后倒去。
“萧隐!”
沈璃脸色一变,瞬间收刀归鞘,一步上前,在他倒地之前,稳稳地将他接入怀中。
那方传国玉玺,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底部的那个神秘凹槽,再次隐没在阴影里。
她抱着他冰冷而沉重的身躯,看着他紧闭的双目和惨白的脸,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再回想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玉玺凹槽……
脚下的万里江山似乎已然在握,可她怀中的这个人,他的生死,他的痛苦,却与这江山的秘密紧紧缠绕。
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