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夜,是被狂风与暴雪统治的蛮荒之地。
九霄塔孤寂地矗立于这片银装素裹的天地之间,如同一位濒死的巨人,承受着天地之威的倾轧。
塔内,跳跃的烛火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这寒意,并非全然来自塔外。
萧隐斜倚在铺着雪狼皮的软榻上,眉峰紧锁,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自那场与潜藏于运河暗影中的势力隔空博弈,强行催动“星轨盘”推演天机后,他心口处那七枚“锁魂钉”便一直躁动不安。
此刻,那第七道银纹,原本只是若隐若现,却在子夜时分,于他心脉剧震之下,陡然迸裂出细密的冰晶碎痕!
“咔……嚓……”
细微却清晰可闻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塔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那碎痕如被无形的冰蛛催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所过之处,他胸前的肌肤瞬间失去血色,覆盖上一层诡异的淡蓝色冰霜,甚至连皮下的血脉都隐约可见凝滞的轨迹。
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阴寒之气,自心口爆开,疯狂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
“咳……”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咳从他喉间溢出,带着冰碴般的血气。
他下意识地抬手,掌心死死抵住身旁那方悬浮于空、光晕流转的“星轨盘”。
这传承自隐秘宗门的至宝,此刻盘面上原本清晰流动的运河脉络图,正随着他体内寒毒的爆发,以惊人的速度冻结、凝固,光泽迅速黯淡下去。
一旁的沈璃,几乎在异变发生的瞬间便已惊起。
她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所有的感官都被萧隐那急剧衰败的气息所攫住。
眼见那冰霜蛛网般在他身上蔓延,星轨盘亦将彻底冰封,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扯落一直缠绕在腕间的“金凰绸带”。
这曾是她于宫宴之上力挫群雄后,由他亲手赠予的信物,其上以赤金丝线绣着振翅欲飞的凤凰,蕴含着某种连她也未曾完全参透的灵性。
此刻,那绸带甫一脱离她的手腕,上面的赤金丝线竟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化作无数条细小的游蛇,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自发地、急切地游向萧隐心口那锁魂钉的钉孔所在!
“撑住!这钉……它认得我的血!”沈璃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源于他们之间早已注定、却始终未曾明晰的血脉羁绊。
她记得古籍中零星的记载,关于她的灵界身份与这锁魂钉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话音未落,她已拔下绾发的素银长簪,锋利的簪尾在左手腕脉上狠狠一划!
剧痛传来,殷红的血珠瞬间沁出。
然而,那血珠竟未能如愿滴落,而是在脱离伤口的刹那,于空中诡异地悬浮、震颤,继而化作一片氤氲的赤金色雾霭,蒸腾而起,如有灵智般,精准地扑向锁魂钉上那不断扩大的冰晶裂痕!
赤金血雾与银白冰霜接触的瞬间,发出“嗤嗤”的轻响,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
一股古老而晦涩的力量波动以两人为中心荡漾开来,吹动了沈璃未束的青丝,也拂动了萧隐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墨发。
化用灵界秘传的“血脉共生”之学,沈璃那蕴含着一丝稀薄远古金凰血脉的血液,正是这至阴至寒的锁魂钉的克星。
金雾丝丝缕缕钻入钉孔,那第七道原本闪烁着刺目银光、布满裂痕的纹路,骤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银光如同潮水般退去,裂纹被一种温润如玉的白色光芒缓缓填充、弥合,那肆虐的冰寒之气仿佛遇到了天敌,不甘地收缩、退却。
就在冰寒暂缓,萧隐从几乎冻结意识的混沌中挣扎出一丝清明时,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沈璃淌血的手腕,以及她脸上那混合着担忧、决绝和一丝疲惫的苍白。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与暴怒瞬间攫住了他残余的理智。
他猛地伸手,染着冰霜、指节僵硬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攥住了她划伤的手腕!
指尖冰冷刺骨,却用力地按压在她仍在渗血的伤口上,试图以这种笨拙的方式止住那在他看来无比刺目的鲜血。
“不要命了?!”他嘶吼出声,声音因极度的痛苦和怒意而沙哑破碎,如同受伤的野兽。
这一声怒吼,蕴含着内力与无尽的惊惶,竟震得梁上积年的灰尘与些许浮雪簌簌落下,在摇曳的烛光中纷扬如絮。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伤口在他的按压下更是传来一阵阵锐痛,但沈璃只是倔强地扬着下巴,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盛怒中带着惊惧的视线。
他眼底那未曾掩饰的慌乱,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心扉最柔软处。
她没有抽回手,反而就着他紧握的力道,将染血的掌心反过来,用力地、紧紧地按在了他心口那枚正在转化为玉白色的锁魂钉上!
温热的血液与他冰冷肌肤接触的刹那,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你的命……”沈璃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的呼啸,“我偏要管到底!”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萧隐的心湖炸响。
不再是往日里带着试探与算计的虚与委蛇,而是赤裸裸的宣告,是挣脱了所有束缚的、源自本心的选择。
四目相对,视线在空中交缠,愤怒、担忧、恐惧、不甘,以及某种深埋已久、此刻终于破土而出的炽热情感,在这一刻猛烈地碰撞、交融。
就在两人肌肤紧密相贴,血液与寒毒、体温与冰冷交织之处,异变再生!
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自他们接触点奔涌而出,并非单一属性的能量,而是分化成泾渭分明的两股——一股至寒,流转间竟凝虚为实,化作一幅微缩的、生机盎然的《漠北春耕图》,图中阡陌纵横,禾苗青青,牧民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仿佛预示着某种未来的希望与基石;
另一股则至热,如同无形的烈焰,猛地灼过旁边悬浮的星轨盘!
“嗤啦!”
星轨盘上残余的冰霜瞬间汽化,盘面光芒大盛,那灼热的气流竟似蚀刻一般,在光洁的盘面上留下了一行清晰无比、仿佛蕴含天道规则的篆文:
“寅时三刻,万钉归凰!”
这八个字一闪而逝,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了两人的脑海。
“万钉归凰……”沈璃喃喃重复,心头剧震。
这“凰”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而“万钉归凰”意味着什么?是解脱,还是更大的劫难?
萧隐的瞳孔亦是骤然收缩。
这预言与他身上的锁魂钉,与沈璃的血脉,乃至与整个天下的局势,似乎都产生了某种致命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