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龙涎香的烟雾从鎏金兽炉中丝丝缕缕地溢出,盘旋缠绕着冰冷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沈璃立在阶下,指尖还残留着昨夜第三十五章那场惊心动魄的焚信之役带来的、难以驱散的烟火气与灰烬的微末触感。
她挺直的脊背在空旷大殿中投下一道孤绝的影子,目光穿透缭绕的香雾,落在御案之后。
伪帝司马徽,那张被权力过早侵蚀出阴鸷沟壑的脸孔,此刻隐在香雾之后,模糊不清。
唯有他叩击御案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耐心。
案上,那盏九鸾金杯在殿内烛火下折射出冰冷刺目的金光,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动,如同凝固的毒蛇之瞳,清晰地映出沈璃深潭般的眸子——平静无波,底下却是万丈寒渊。
“碧苍王,”伪帝的声音终于划破了死寂,像淬了冰的薄刃刮过琉璃,每一个字都带着砭骨的寒意,“弑弟焚尸,悖逆人伦,按我大胤铁律,当诛九族。”
他停顿片刻,目光如实质的冰锥刺向沈璃,嘴角勾起一丝虚伪的弧度,“念在你昔日平定北境流匪,也算有过寸功,朕格外开恩。赐你鸩酒一杯,留个全尸——”
他枯瘦的手指捏住金杯底座,缓缓地、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姿态,将酒杯推向御阶边缘。
杯底与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摩擦,发出轻微却令人牙酸的“滋啦”声,如同死神拖曳镰刀。
“谢恩吧。”两个字,轻飘飘落下,却重逾千钧,将整个太极殿的空气彻底冻结。
沈璃的眼睫极细微地颤动了一下,视线从伪帝脸上移开,落在那个步步逼近死亡的金杯上。
就在金杯滑至御阶边缘、即将坠落的瞬间,殿内一根巨大的蟠龙金柱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一道身影无声地显现。
是虞槿。
这位伪帝身边最阴毒的女官,如同一个从暗影中浮出的苍白鬼魅。
她垂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保养得宜、戴着尖锐黄金护甲的手,轻轻拂过金杯的表面。
护甲尖端,精准地、仿佛无意识地,刮过杯沿一处极其隐蔽的细微凸起——那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苗疆狐形暗刻。
就在护甲刮过的刹那,一丝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幽蓝色泽,从狐形暗刻的纹路深处悄然渗出,瞬间消融在琥珀色的酒液之中。
无色无味,却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完成了致命的交融。
竟是双毒合璧——见血封喉的“鹤顶红”与专毁心脉的“碎心引”!
历史长河中,帝王权术下的毒酒,总在杯盏交错间定人生死。
此刻,这盏九鸾金杯承载的,是伪帝司马徽精心编织的死局。
沈璃的目光扫过虞槿那只刚刚离开杯沿的手,一丝极冷的嘲弄在她眼底深处如冰花般凝结。
这伪帝,连鸩杀都要用上双重保险,其心之毒,可见一斑。
她玄色的靴尖微微一动,足下名贵的缠枝莲金线御毯仿佛成了通往地狱的红毯。
她向前踏出一步,靴底碾过繁复的金丝纹路,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右手抬起,五指张开,径直抓向那盛满死亡的金杯。
指尖离冰凉的杯壁只余毫厘!
“放肆!”
一声低沉的断喝,裹挟着暴烈的怒意与决绝,如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之上!
蟒袍翻涌如怒海狂涛!
萧隐的身影快得超越了所有人的视觉捕捉,只留下一道玄黑残影。
他仿佛从虚空中踏出,宽大的蟒袖带起一股刚猛无匹的劲风,猛地卷向沈璃伸出的手腕!
“啪!”
不是清脆的击打声,而是沉闷的、裹挟着巨大力量的碰撞。
沈璃的手腕被这股巨力猛地荡开,手臂一阵酸麻。
与此同时,萧隐的左手已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攫住了那凌空翻飞的金杯!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金杯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杯中毒酒剧烈晃荡,几乎泼洒出来。
杯沿那抹幽蓝的死亡印记在烛火下闪过妖异的光。
萧隐仰首!
喉结在绷紧的颈部线条下剧烈滚动,冰冷的金杯边缘重重压上他苍白的薄唇。
琥珀色的毒液,混着那抹致命的幽蓝,汹涌地灌入他的口中。
他吞咽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仿佛饮下的不是穿肠毒药,而是世间最烈的美酒。
“唔……”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喉间逸出,毒液的灼烧感瞬间撕裂了咽喉。
但这痛苦只持续了一瞬,便被一股更加汹涌的、近乎毁灭的决绝所取代。
他猛地转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因剧痛和某种疯狂的执念而灼亮得骇人,死死锁住近在咫尺的沈璃!
他的右手带着千钧之力,铁钳般狠狠扣住她的后颈,不容她有丝毫闪避!
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颈椎!
沈璃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迫使她向前踉跄。
下一瞬,一个冰冷、染着浓郁血腥气的唇,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道,狠狠碾压在她的唇上!
粗暴!凶狠!毫无温情可言,充满了掠夺与惩罚的气息!
“呃!”沈璃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液体被强硬地顶开她的齿关,渡了进来!
是酒!是混着他鲜血的鸩酒!
那毒液的辛辣和血液的咸腥瞬间在她口中炸开,如同吞咽下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感从舌尖一路烧灼到胃腑!
萧隐滚烫的喘息紧跟着喷薄在她敏感的耳廓上,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毒发前的颤栗与令人心悸的疯狂:“要死……一起死……”
那灼热的气息,像地狱的业火,舔舐着她的耳垂,宣告着同坠深渊的宿命。
伪帝司马徽脸上的虚伪仁慈瞬间被撕得粉碎!
他猛地从九龙御座上弹起,宽大的龙袍袖口带翻了案上的玉镇纸,“哐当”一声脆响砸在地上。
他指着阶下相拥的两人,目眦欲裂,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尖利扭曲,几乎穿透殿顶:
“萧隐!你…你竟敢!竟敢为这贱婢抗旨?!你疯了不成!”
“抗旨?”沈璃的声音响起,竟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一丝轻佻的嘲弄。
她被迫承受着唇齿间弥漫的血腥与剧毒,喉间火烧火燎,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砂纸磨过。
她猛地用力,咽下那口致命的混合物,辛辣感如同刀片刮过食道。
随即,她竟微微侧过头,齿尖带着报复般的力道,轻轻啃咬了一下萧隐被毒酒灼伤、正渗出血珠的下唇!
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萧隐扣着她后颈的手指猛地收紧,深沉的眸底掠过一丝暗芒。
沈璃抬眸,迎上伪帝喷火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冰冷又艳丽、带着剧毒般诱惑的弧度:“王爷,”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萧隐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您这旧年的肺痨……可还没好利索呢。”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碎裂,“黄泉路上阴风阵阵,您一个人走,多寂寞?不如……臣女搀您一程?”
话音未落,那只未被萧隐完全禁锢的左手,快如鬼魅!
指尖蓄力,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精准无比地刺向他紧窄腰身间的玉带缝隙!
“哧啦——”
一声细微的帛裂声响!
一个用韧性极佳的鱼鳔缝制、仅有拇指大小的暗囊,被她的指尖硬生生从玉带夹层中抠了出来!
暗囊破裂,里面雪白晶莹的细盐晶粒,如同骤然炸开的细小冰雹,簌簌洒落,纷纷扬扬地落在两人脚边那华贵无比的金线御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