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钳制她肩头的手,俯身一把将其捞起,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这枝染血的梅。”
梅枝入手,粗糙冰冷。
就在他指尖用力,准备将这象征性的“酬劳”纳入怀中的刹那——
“咔!”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从那看似坚韧的梅枝主干上传来!
一道细小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
萧隐动作一滞,墨眸骤然锐利如鹰隼!
只见那裂开的梅枝内部,竟是中空的!
随着裂纹扩大,一小卷被油纸仔细包裹的物件,从中空的梅芯里飘落下来,无声地跌入他脚边的积雪中。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风雪依旧呼啸,但破庙前的杀机与暧昧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撕得粉碎。
萧隐眼底翻腾的情欲和怒火瞬间冷却,被一种深沉的、近乎实质的寒意取代。
他松开紧攥银链的手,也松开了对沈璃的钳制,俯身,用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捻起雪中那卷沾着梅屑的油纸包。
沈璃挣扎着坐起,顾不得手腕上银链勒出的红痕和唇瓣的刺痛,目光同样死死盯住那卷东西。
方才的挣扎扭打,生死一线的狙杀,仿佛都成了这一刻的铺垫。
萧隐迅速剥开油纸。
里面是一小片颜色发黄、触感坚韧的羊皮。
他指尖用力一抖,羊皮卷倏然展开!
破庙残破的窗棂透出篝火摇曳的光,恰好映照其上。
火光跳跃,将羊皮上那些用极精细的墨线勾勒的山川、河流、矿洞走向照得清清楚楚!
漠北的地形特征跃然纸上,而其中一片被反复加重标注的区域,正是他们脚下这片梅岭延伸出去的山脉——漠北最大的铁矿矿脉所在!
图侧空白处,一行刺目的朱砂批注,殷红如血,笔锋凌厉得几乎要破开羊皮:
“前朝龙纹兵器九千件,埋于矿脉第三窟”?!
那猩红的字迹,如同九千道亡魂的诅咒,无声地烙印在两人眼中。
“前朝龙纹……”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死死锁定那行朱批,“九千件……萧隐,虞槿养匪运铁,日夜不息,原来不是为了充盈她那点私库,是为了炼这批前朝遗留下来的凶兵?”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比这漠北的风雪更刺骨。
这已非争权夺利,这是要倾覆王朝根基的滔天阴谋!
萧隐的指尖缓缓拂过那行朱批,最终停在羊皮卷的末端角落。
那里,一个印记虽小,却异常清晰——一个线条诡谲、透着狡黠与邪气的狐狸侧影印记。
他的指尖在那个印记上重重一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墨眸中的风暴凝聚成一点冰冷的杀意:“狐形印……果然是她。”
“不止……”沈璃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她挣扎着完全站起身,被银链缚住的双手垂在身侧。
她忽然抬起脚,用靴尖在身侧雪地里用力一踢!
几片积雪被拨开,露出半截被雪掩埋、之前被她击落的三棱箭镞。
镞身乌黑,边缘带着凝固的暗红血渍。
沈璃弯下腰,用被缚住的手腕艰难地调整角度。
腕间缠绕的银链断口处,恰好垂下一小截带着磁性的链头。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链头靠近地上的箭镞。
“嗒!”
一声轻响,在呼啸的风雪中微不可闻。
那截带着磁石的银链断头,稳稳地吸起了那枚沉甸甸的三棱箭镞!
沈璃直起身,将被磁石吸住的箭镞举到萧隐面前,篝火的光清晰地照亮镞身靠近尾羽的隐蔽处——
那里,用极其细小的阴刻手法,刻着一个繁复扭曲的字符!
形似藤蔓缠绕,透着一股诡谲的异域气息。
“苗疆古巫文,”沈璃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一字一顿,清晰地砸在风雪中,“‘槿’字!她还养了条会射暗箭、精通苗疆巫术的恶狗!”
证据链在这一刻彻底咬死。
从铁矿图,到狐印,再到这刻着苗疆“槿”字的夺命箭镞,虞槿那张温婉慈悲假面下的毒牙,已森然毕露!
就在这证据确凿、杀意弥漫的瞬间,破庙残破院墙外的风雪中,突兀地传来一声娇柔婉转、带着恰到好处焦急的呼唤:
“妹妹?妹妹可是受伤了?”
声音由远及近,裹在风雪里,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寒风。
沈璃和萧隐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风雪迷蒙处,一道素白的身影正袅袅娜娜地走来。
虞槿身披一件纤尘不染的素白狐裘大氅,兜帽边缘一圈柔软的狐毛衬得她脸如皎月,神情是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担忧。
她步履看似匆忙,踏在深雪中却轻盈得如同不染尘埃,素色的大氅下摆拂过厚厚的积雪,竟未沾染多少污痕。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沈璃染血的唇、被银链缚住的手腕、以及萧隐手中那卷打开的羊皮舆图上扫过,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霾,随即又被更浓的担忧覆盖。
她停在几步之外,目光落在沈璃胸前金丝甲裂痕处那抹刺目的青紫瘀痕上,秀眉微蹙,声音充满了心疼:
“天可怜见的!伤得这样重!姐姐听到这边有异响,实在放心不下,紧赶慢赶过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宽大的素氅袖口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白玉药瓶。
那药瓶温润剔透,一看便非凡品。
然而,就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捏住瓶身,欲要递过来的瞬间,破庙内跳跃的篝火光芒恰好透过瓶壁,折射出一道极其短暂、却又异常诡异的幽绿色光泽,在那只戴着赤金镶嵌碧玺护甲的手指上一闪而逝!
快得如同错觉。
“快,这是宫中秘制的‘九转化瘀散’,对内腑震伤有奇效,妹妹快些服下!”虞槿的声音依旧温婉,捏着药瓶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一点青白。
护甲上那颗碧玺在火光下幽幽闪烁,如同毒蛇冰冷的眼睛。
破庙内,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驱散着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的寒意,在斑驳脱落的泥墙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庙外风雪依旧呜咽,如同鬼哭。
沈璃沉默地坐在火堆旁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萧隐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从破门灌入的寒风,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手中紧握着那卷羊皮舆图,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却沉沉地落在沈璃身上,带着审视与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
虞槿则坐在稍远一点、靠近门口的一块断木上,素白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单薄而疏离,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那只白玉药瓶被她轻轻搁在一旁的破蒲团上,目光低垂,似乎在担忧地看着跳跃的火焰,又似乎在沉思。
空气凝重得如同冻结的铅块,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门外呼啸的风声。
沈璃没有理会那瓶药,也没有看任何人。